车厢内弥漫着消毒水和饭菜混合的古怪气味。
郑晓霞紧握方向盘,目光扫过副驾上吴哲紧攥保温饭盒的手,那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阿姨……得的什么病?”
她轻声问,打破了沉默。
“肺癌。”
吴哲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沉重,“晚期。”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郑晓霞,眼中带着深切的忧虑,“秦川让你来找我……打听什么?”
“他母亲今天去探监了。”
郑晓霞直视前方道路,语气同样沉重。
“秦川感觉家里出了大事,但他母亲不肯说,怕他担心,所以他托我来找你……”
吴哲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在切割自己的血肉:
“秦伯伯……出事之后,腾远海运……就不是秦家的了。听说……还背上了天文数字的债……别墅……被法院拍卖抵债了……”
“什么?!”
郑晓霞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在惯性作用下往前一冲。
她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吴哲,“怎么会这样?!”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吴哲痛苦地闭上眼睛,“秦阿姨……被人从家里赶了出来。现在……租了个老破小的单间。”
“小雨……也从那所贵族学校转出来了,去了公立中学。秦阿姨她……”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为了活下去,在小餐馆后厨……刷盘子……”
郑晓霞感觉胸口像被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狠狠砸中,又冷又闷,几乎无法呼吸。
家破人亡!这四个血淋淋的字眼,残酷地具象化在她眼前。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她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将失魂落魄的吴哲送到医院门口,郑晓霞几乎是逃也似地驾车离开。
沉重的现实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到家,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客厅。父母显然等了很久。
“怎么这么晚?去哪了?”
母亲迎上来,语气带着担忧。
“先吃饭吧,菜都热了两遍了。”
父亲郑文盛坐在餐桌旁,目光如炬。
“我不饿,你们吃吧。”
郑晓霞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郑文盛和妻子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片刻后,郑文盛轻轻敲响了女儿的房门,推门进去。
郑晓霞坐在书桌前,背影僵硬。
“晓霞,”
郑文盛走近,声音放得很柔,“出什么事了?跟爸爸说说。”
郑晓霞转过身,眼圈微微泛红,将吴哲所说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不解:
“爸!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吗?!还有没有人性了!”
郑文盛听完,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女儿带回来的是如此残酷的消息,更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地卷入了秦家这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他沉默了,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
书房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沉重得让人心慌。
过了许久,郑文盛才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郑晓霞从未听过的……畏惧:
“晓霞,听爸一句劝。这件事……到此为止。”
郑晓霞猛地抬头,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话语中的关键:
“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秦川家的事,跟腾远海运有关系,对不对?”
“不要再问了!”
郑文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女儿的直视。
“这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事情!水太深了!你在监狱里,力所能及地照顾一下秦川,就够了。”
“外面的事……绝对!绝对不要插手!尤其是关于腾远海运的……”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深深的忌惮。
……
第二天,监狱卫生室。
秦川被带来时,眼神深处压抑着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他直直看着郑晓霞:“郑医生,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
郑晓霞的声音有些发涩。一夜未眠的挣扎后,她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
长痛不如短痛。
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平静但清晰的语调,复述了从吴哲那里听到的一切:
海运易主、巨额债务、别墅被夺、母亲被赶出家门、妹妹转学、母亲在餐馆后厨打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
她紧紧盯着秦川的脸,预想着愤怒的咆哮、绝望的崩溃、或是歇斯底里的质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
秦川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情绪,只剩下极致的寒冷与……死寂。
仿佛郑晓霞讲述的不是自己家的惨剧,而是一个遥远而冰冷的故事。
直到郑晓霞说完最后一个字,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狭小的卫生室里弥漫。
“谢谢,郑医生。”
秦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
他甚至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郑晓霞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秦川此刻就像一座被强行冰封的火山,看似沉寂,内部却积蓄着毁天灭地的能量,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秦川走得飞快。他必须离开,立刻离开!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那强行筑起的理智堤坝就会瞬间崩塌,将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冰冷的事实,如同淬毒的尖刀,彻底刺穿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父亲秦振业的死,绝非意外!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目的就是腾远海运这块巨大的蛋糕!
而他秦川的入狱,是精心设计的连环套!是为了彻底清除秦家继承人这个障碍,让掠夺者高枕无忧!
那个如今掌控着腾远海运的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复仇!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带着滚烫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深深烙进了他的骨髓和灵魂。
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越狱”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涌上脑海。
那是挣脱牢笼、直取仇敌的最快途径!
但下一秒,仅存的理智像冰水浇头。
幕后黑手一定在等着他这么做!一旦他成为逃犯,对方就能动用国家机器,光明正大地将他碾碎!他不能给对方这个机会。
十年刑期?他等不了!每一天都是煎熬,变数太多,仇人可能逍遥法外,母亲和妹妹可能彻底被碾入尘埃!
假释?服刑过半?那也是五年之后!五年?太漫长了!
唯一的生路,只剩下一条——证明清白,无罪释放!
可在这铜墙铁壁般的监狱里,要翻查一桩精心构陷的铁案,无异于痴人说梦!
紧迫感像毒蛇般缠绕着秦川的脖颈。
他必须更快!在监狱内彻底站稳脚跟,掌控资源,编织网络,然后……才能撕开那掩盖真相的黑幕!
……
回到食堂后厨,距离开饭时间仅剩半小时。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油腻气味和蒸汽的闷热。
秦川站在巨大的不锈钢汤桶旁,目光穿透取餐台的缝隙,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钉在餐厅入口处。
A区的犯人开始鱼贯而入。
王猛如同巡视领地的狮王,趾高气扬地走在最前面。
紧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男人,脸上扑着厚厚的粉,嘴唇涂着猩红的口红,手里捏着一把花里胡哨的折扇,正谄媚地给王猛扇着风。
那浓烈的廉价香水味混合着王猛身上的汗臭,隔老远都令人作呕。
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打手簇拥在两人身后,形成一道人墙。
更后面的普通犯人,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沉默而畏惧地跟在后面。
王猛走到他专属的“王座”前,大马金刀地坐下。
妖艳男人立刻掏出雪白的餐巾纸,像伺候皇帝的老太监,殷勤地擦拭着王猛面前的桌面,姿态令人反胃。
秦川的目光在王猛及其党羽身上一一扫过,每一个动作细节都被他刻入脑海,如同精密计算机在运行着最终的行动程序。
餐厅很快被数百名犯人填满,嘈杂声浪涌动。
王稳坐钓鱼台,自有小弟代劳取餐。
其他犯人噤若寒蝉,等待着“野人”的手下优先挑选。
一个缺了半只耳朵、面相凶狠的壮汉,端着盛满饭菜的餐盘,替王猛取了餐,趾高气扬地走向取汤处。
秦川面无表情地拿起长柄汤勺,舀起一大勺滚烫的、表面还漂浮着油花的浓稠菜汤,手腕平稳地倒入那壮汉餐盘上的不锈钢汤碗里。
汤碗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填满,热气蒸腾。
缺耳壮汉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转身,朝着王猛的方向走去。
餐盘上的汤碗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
秦川的眼角余光紧紧锁定着他,心中默数着步伐: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缺耳壮汉走到距离王猛座位仅一步之遥时——
“咔嚓!”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缺耳壮汉手中那个看似结实的不锈钢餐盘,竟毫无征兆地从中间崩裂开来!
“啊呀!”
缺耳壮汉惊呼一声,手上猛地一轻!
盛满滚烫菜汤的不锈钢汤碗,连同断裂的餐盘一起,直直地、结结实实地翻扣下去!
哗啦——噗嗤!
滚烫粘稠、还带着油腥热气的菜汤,如同岩浆般泼洒而出,精准地浇了王猛满头满身!
“嗷——!!!”
一声凄厉得如同被捅了刀子的野猪嚎叫,瞬间撕裂了整个餐厅的嘈杂!
王猛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他头上、脸上、脖子上、囚服前襟,瞬间被烫得一片通红,皮肤肉眼可见地迅速红肿起泡!
滚烫的汤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流淌,狼狈不堪,剧痛钻心!
暴怒瞬间吞噬了理智!王猛那双被烫得通红的眼睛,凶光毕露,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带着破风声,狠狠抽向那个吓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的缺耳壮汉!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如同一声枪响,震得整个餐厅瞬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