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白炽灯在凌晨两点半泛着冷光,林默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堆满电路板和示波器的工作台上。
他后颈的金纹还残留着一丝灼热,像根细针轻轻挑着神经——那是刚才与路径系统角力留下的印记。
“把晶体给我。”周晓冉扯下皱巴巴的领带,袖口卷到肘部,指尖已经按在数据接口上。
他的镜片裂痕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却遮不住眼底跳动的兴奋,“刚才在钟楼太乱,现在得把残留数据扒干净。”
林默摸了摸内袋,晶体碎片贴着心口的温度让他想起方才那声撕裂时空的嘶吼。
他掏出碎片时,指腹被边缘的棱刮出一道血痕,暗红的血珠刚冒头,就被晶体表面泛起的涟漪吸了进去。
“嘶——”他下意识缩手,却见周晓冉的瞳孔猛地收缩。
“别动!”计算机高材生的声音突然发紧,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的速度快得带起残影,“数据端口在主动吸收生物电!
林默你站着别晃,保持这个角度!“
工作台的全息屏“嗡”地亮起,淡蓝色数据流如活物般窜动。
林默看着自己的血珠在晶体表面晕开,像滴墨坠入深潭,紧接着屏幕上的波形图突然炸出刺目的尖峰——那是他们在钟楼里见过的,路径震荡时的异常频率。
“不是残留。”周晓冉的喉结滚动两下,鼠标滚轮转得飞快,“看时间戳,这些数据是从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开始的,每隔十七分十七秒重复一次。”他推了推裂成蛛网的眼镜,“十七分十七秒......和你后颈金纹的发热周期吻合。”
林默的后颈突然一烫。
他抬起手,隔着衬衫摸到那片凸起的纹路——自从在路径维护局接触到那枚神秘终端残片,这金纹就成了他与异常时空的共鸣器。
此刻它正随着全息屏上的波形同步跳动,像在应和某种只有它们能听懂的节奏。
“放大第三段回声。”林默的声音有些发哑。
他想起刚才在钟楼,周晓冉说那个追气球的姑娘发绳颜色变了——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记忆偏差,而是被覆盖的路径在发出最后的呜咽。
全息屏上的数据流突然凝结成具象画面:暴雨中的公交站台,穿蓝白校服的少女踮脚够着飘走的气球,发绳是蓝色的;下一个画面,同样的站台,同样的少女,发绳变成粉色,气球被路过的外卖员伸手接住;再下一个画面,少女没追气球,低头看手机,身后的公交车呼啸而过......
“这是......”林默的呼吸突然滞住。
“被路径系统淘汰的备选分支。”周晓冉调出时间轴,红色标记像串鞭炮般在轴上炸开,“每个选择节点都会生成成百上千个可能性,但系统只会保留最’合理‘的一条。
这些被舍弃的分支按理说该彻底湮灭,可现在......“他指着不断重复播放的画面,”它们在’回声‘,像卡带的老电影。“
林默的视线落在画面里少女的侧脸上——那分明是他高中同桌的模样。
记忆突然翻涌:高三暴雨天,他确实在公交站台见过追气球的女孩,当时他没赶帮忙,因为要赶去给生病的母亲买药。
后来那女孩转学了,他再没见过。
“停在第七段。”他的声音发颤。
全息屏应声定格,画面里的少女转身看向镜头,眉眼与记忆重叠的瞬间,林默后颈的金纹“刺”地灼痛。
“源数据里有你的脑电波特征。”周晓冉调出对比图,两条波形几乎完美重合,“这些回声不是随机的,它们在模仿你的记忆频率。
就像......“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就像这些被舍弃的路径,在借你的记忆’发声‘。“
工作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林默盯着全息屏里不断循环的自己:在另一条路径里,他伸手帮少女够到了气球;在另一条里,他没赶去买药,母亲的病情加重;在另一条里,他没考上大学,现在正蹲在某个工地搬砖......每段画面的最后,都有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光,轮廓与他自己重叠。
“命运的惯性。”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金纹下的热度顺着脊椎往上窜,他想起路径维护局档案库里那句被划掉的批注:“系统从不是命运的主宰,它只是最偷懒的记录者。”
周晓冉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他看着林默眼底翻涌的光,突然想起上周在便利店遇见的场景——那时林默正盯着货架上的感冒药发呆,而今天,他们刚从阻止路径崩溃的战场回来。
“你是说......”
“系统不再替我们筛选路径了。”林默摸向终端残片,金属机身还残留着晶体的余温,“那些被舍弃的选择现在要自己找活路。
它们借我的记忆回响,不是因为我特殊,而是因为......“他抬头看向全息屏里不断循环的自己,”这些选择,本就是我曾经动过的念头。“
凌晨三点的风从窗户缝挤进来,吹得工作台的草稿纸哗哗作响。
林默望着晶体里流转的光,后颈的金纹突然烫得惊人,仿佛有个声音在皮肤下低语:想看看这些回声真正想说什么吗?
他伸手按住晶体,指尖的血珠再次渗入表面。
全息屏上的画面突然加速,无数个“他”在光影里交错,最后定格成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那是某个未被选择的路径里,另一个林默的脸。
“得进去看看。”林默轻声说,声音被工作台的嗡鸣吞没。
他没注意到周晓冉猛地抬头,也没注意到晶体表面浮现出陌生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门扉正在缓缓开启。
窗外,梧桐叶被风卷着掠过窗台。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终端残片的接口——那里还留着他在钟楼里敲下的代码,此刻正随着金纹的跳动,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轻响。
林默的指尖刚触到晶体表面,后颈的金纹便如被火舌舔过般窜起灼痛。
他能清晰听见周晓冉的惊呼声被某种粘稠的声波揉碎,工作室的冷光在视网膜上拉出细长的尾焰——意识正被某种力量扯进更深的维度。
“林默!
数据波动超过临界值!“周晓冉的手悬在半空,原本扣住林默手腕的动作滞在半途。
他盯着全息屏上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指尖无意识地掐进工作台边缘的金属缝隙。
晶体表面的涟漪已经蔓延到林默手背,淡蓝色光晕顺着血管往小臂攀爬,像条活物在皮肤下蜿蜒。
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林默闻到了雨腥味。
不是工作室空调里循环的干燥空气,是货真价实的、带着青草腐烂味的雨雾。
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高中校服,裤脚沾着泥点——正是记忆里那个暴雨天的公交站台。
“抓住了!”右侧传来少女的轻笑。
林默转头,穿蓝白校服的少女正把粉色气球系在他手腕上,发绳在雨幕里晃成一团粉云。
这不是他记忆里的画面——原来的他站在原地攥着药袋,看气球越飘越高,而此刻他的手正稳稳托住气球网兜,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下一个。”
机械感的低语在头顶炸响。
场景骤然扭曲,林默的校服变成了工地的黄色安全帽,汗津津的后颈贴着粗糙的水泥墙。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钢筋!”,然后看见二十岁的自己扛着拇指粗的钢筋从脚手架上跑过,裤腿被钢筋划开的口子正往外渗血——那是他高考落榜后,在工地干的第一份活。
“再下一个。”
这次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林默站在病房门口,看见二十四岁的自己握着母亲的手,床头心电图平缓得像条直线。“妈,我考上维护局了。”年轻的林默声音发颤,指腹轻轻蹭过母亲手背的老年斑,“他们说能修复时空裂缝......”
“够了。”林默脱口而出。
所有画面突然凝固,无数个“他”在四周悬浮,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胶片。
有的在敲代码,有的在送外卖,有的蹲在便利店货架前盯着感冒药发呆——每一张脸都与他分毫不差,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刻痕。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画面的轨迹:每个“自己”的选择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的方向,竟与现实中路径系统的走向完全重合。
那个帮少女捡气球的选择,让少女没有转学,后来成了他大学实验室的学妹;工地搬砖的选择,让他在某次事故中救下工头儿子,被推荐去学了电路维修;而医院里的选择......林默的呼吸猛地一滞——现实中的母亲正是在他进入路径维护局那年去世的,病历上写着“抢救及时”。
“你们在记录。”林默对着虚空开口。
悬浮的画面开始流动,这次他看清了每段选择末尾的模糊身影——那不是另一个自己,是无数个被系统记录的“可能性”在重叠。
它们不再是被淘汰的残片,而是像图书馆里的旧书,等待被翻找的痕迹。
“路径系统......死了?”他低声问。
“它活成了记忆。”
这次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却清晰得像在耳边。
林默看见自己掌心的晶体碎片正在意识空间里显形,表面的纹路组成一张半透明的网,每根网线都连着某个“自己”的后脑勺——那里有与他后颈金纹一模一样的印记。
“当系统不再筛选,所有选择都成了坐标。”声音继续,“你后颈的金纹不是共鸣器,是指南针。”
林默突然想起路径维护局档案里被划掉的批注:“系统从不是命运的主宰,它只是最偷懒的记录者。”原来最偷懒的记录者,是人类自己——系统不过是把那些被遗忘的“我本可以”,用数据的方式保存了下来。
“醒。”
最后一个字像重锤敲在太阳穴上。
林默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工作台上,晶体碎片还攥在手心,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刚才心率飙到180?”周晓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计算机高材生的领带歪到锁骨,镜片上蒙着层水雾,手指还按在林默颈动脉上——显然在他昏迷时,对方一直在测脉搏。
林默张了张嘴,却听见自己说:“它们在记录,不是控制。”
周晓冉的手指顿住。
他顺着林默的视线看向全息屏,原本刺目的红色警报不知何时变成了温柔的淡蓝,数据流正以十七分十七秒的周期重复着同一段波形——那是林默刚才在意识空间里,每个“自己”做出选择时的脑电波频率。
“所以那些回声......”
“是提醒。”林默摸了摸后颈的金纹,这次的灼热感带着某种熟悉的温度,像母亲生前给他捂手的暖水袋,“提醒我们,每个选择都还在,只是需要被记得。”
工作室的挂钟敲响凌晨四点。
周晓冉突然抓起鼠标,快速调出路径维护局的旧档案。
当“路径记忆体”几个字出现在搜索结果里时,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1997年的实验记录!
当时他们想把系统改造成......“
“记忆库。”林默替他说完,“但失败了,所以划掉了批注。”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晨光正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在晶体碎片上折射出虹彩。
林默盯着碎片边缘的接口,那里与终端残片的凹槽严丝合缝——他记得在钟楼时敲下的代码,此刻正顺着金纹的跳动,在皮肤下发出轻响。
“该给它找个家了。”他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终端残片的金属外壳。
周晓冉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突然笑了:“需要我黑进维护局的卫星吗?”
“暂时不用。”林默把晶体碎片和终端残片并排放在工作台上看它们的影子在晨光里慢慢重叠,“先听听这些记忆,想说什么。”
晶体表面,陌生的纹路正随着金纹的节奏缓缓转动,像某种古老的锁芯,等待着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