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在沙发上躺了半宿。
后颈芯片的温度早褪成了一片温凉,可他望着天花板时,总觉得有根细针在意识里轻轻挑动——那是被镜塔系统压制了太久的、属于自己的念头,正顺着神经脉络往外钻。
天刚擦亮,他就翻身坐起。
茶几上的终端机还亮着待机界面,“路径绑定状态可解除,条件未知”的血字已经消失,只在屏幕下方投着淡淡残影。
“老林。”周晓冉顶着乱发从卧室晃出来,眼镜片上沾着睡痕,“昨晚想通了?”
林默摸过终端机,指腹在“系统日志”图标上顿了顿:“剥离条件未知,但系统不可能平白无故放话。”他抬头时,眼底血丝像蛛网,“我查过权限说明——镜塔的路径系统是闭环,所有操作记录都有干涉者或权限者的标识。但昨天那行字……”他敲了敲屏幕,“它没带任何操作标签。”
周晓冉的睡意在瞬间消散。
他抓过椅子坐下,指尖快速敲击键盘调出终端后台,蓝色数据流在屏幕上翻涌:“你是说,有第三方?”
“不是系统,不是干涉者。”林默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旁观者。”
终端机突然发出短促的嗡鸣。
周晓冉的手指猛地顿住,屏幕上跳出一串乱码,又迅速重组为密密麻麻的时间戳——都是凌晨三点前的访问记录,每一条的操作者栏都显示着“无权限标识”。
“这些访问发生在路径激活前。”周晓冉推了推眼镜,瞳孔在蓝光里收缩,“就像……有人提前翻了剧本。”他的食指关节抵着下巴,“我试试反向追踪地址。”
键盘敲击声像连串爆竹。
林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后颈芯片突然泛起麻痒——那是系统监测到异常操作时的应激反应。
他捏了捏后颈,目光没从周晓冉的指尖移开。
“找到了。”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发紧。
屏幕中央弹出一个Ip地址,数字排列方式和镜塔所有终端都不一样,“这个地址不在任何路径地图里,坐标定位……”他放大地图,红色标记落在老城区废弃的电子厂旧址,“那里十年前就拆了,现在是片荒地。”
林默的呼吸轻了半拍。
他想起昨晚镜塔尖顶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的模样,想起芯片里蛰伏的期待感——或许从那时起,某些东西就悄悄连上了线。
“你打算怎么做?”周晓冉转过椅子,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镜塔的监测网无孔不入,搞不好这是陷阱。”
“所以要当‘异常’。”林默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兜里摸出公交卡,那卡片的金属边缘有些锋利,硌得他的掌心微微发疼。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公交卡,脑海中不断思索着,“系统喜欢规律,它给出的路径推荐往往是最优解。但如果我故意去走那些重复的路线,在系统推荐的节点上突然停滞不前……”
林默的手指不自觉地抵在下巴上,仿佛这样能帮助他更好地思考,“就像是往平静的池子里扔了一块石头,原本平静的水面会泛起涟漪,而这些涟漪可能会惊扰到正在池边钓鱼的人。”
一旁的周晓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疯子。”他似乎觉得林默的想法有些疯狂,但又好像对这个疯狂的计划产生了兴趣。
周晓冉迅速抓起外套,随意地甩在肩上,然后看着林默问道:“几点开始?我可以帮你盯着终端,看看系统会有什么反应。”
上午十点,老城区的梧桐叶在风里沙沙响。
林默站在青石板路口,终端机屏幕亮着推荐路径:直行三百米到便利店,右转进巷口取快递。
他盯着箭头看了三秒,突然往左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芯片在颈后发烫。
终端机发出蜂鸣,界面弹出红色警告:“偏离推荐路径,当前风险值提升20%。”
他没停。
第二次经过巷口的老邮筒时,邮筒上的铜锁突然闪了闪——像是被什么扫过。
林默假装系鞋带,余光瞥见斜后方穿灰外套的男人放慢了脚步,手机举得老高,镜头正对着他。
“第一次异常。”耳机里传来周晓冉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终端日志新增一条‘用户自主偏离’记录,无权限标识访问量增加15%。”
林默直起腰,继续往前。
第三次经过邮筒时,他突然停在原地,仰头盯着二楼晾着的蓝布床单。
终端机的蜂鸣变成了尖叫,芯片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能听见血液在耳中轰鸣,像是某种信号在共振。
“第二次异常。”周晓冉的声音急促了些,“访问量激增到40%,地址还是那个废弃电子厂。老林,你后颈的芯片……在发光?”
林默摸向颈后。
隔着衣领,他触到一片灼热的烫痕,皮肤下有幽蓝的光在跳动,像极了昨晚终端机“系统推荐路径”的颜色。
他继续往回走,经过灰外套男人时,对方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男人弯腰捡手机,抬头时目光和林默撞了个正着——那是种熟悉的、不带温度的审视,和镜塔专员的眼神一模一样。
“第三次异常。”周晓冉突然倒抽一口气,“终端机的摄像头自动转了方向,正在拍你脚边的下水道盖。老林,你脚边是不是有什么?”
林默低头。
青石板缝隙里卡着半张泛黄的纸角,边缘被水浸得发皱,隐约能看见“路径之外”四个字。
他刚要弯腰,芯片突然爆出刺目的灼痛。
他踉跄一步,耳边响起尖锐的电子音——像是某种连接被强行切断。
等他再抬头,灰外套男人已经不见了。
老巷里只剩穿碎花围裙的阿婆拎着菜篮走过,晾衣绳上的蓝布床单被风掀起,露出后面斑驳的红砖墙。
“老林?”耳机里传来周晓冉的呼唤,“你没事吧?终端机的访问记录突然清空了。”
林默摸出口袋里的公交卡。
金属表面不知何时多了道划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把公交卡贴在终端机感应区,屏幕亮起时,系统推荐路径的图标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淡紫色小字:“异常行为已记录,观察者响应中。”
夜色再次降临时,林默坐在客厅地毯上。
终端机搁在茶几上,屏幕黑着,像块沉默的墓碑。
周晓冉揉着后颈起身,背包带在肩头晃了晃:“我先回去,今晚帮你盯着后台。要是有动静……”
“嗯。”林默应了一声,没抬头。
他盯着自己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老长,像根被风吹歪的芦苇。
凌晨两点,客厅突然亮起幽蓝的光。
林默从沙发上惊醒时,终端机正自动启动,屏幕上的数据流翻涌如潮。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芯片在颈后轻轻震动,频率和数据流的起伏完全同步。
一行淡金色的代码从屏幕底部缓缓升起,还没等林默看清内容,就被突然涌入的镜塔系统日志覆盖。
终端机发出“滴”的一声,界面回到了最原始的待机状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林默知道。
他摸着后颈发烫的芯片,望着窗外镜塔尖顶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当晨光透过纱帘漫进客厅时,林默正蜷缩在沙发里补觉。
后颈芯片残留的余温,像一块烧过的炭,暖烘烘贴着皮肤。
直到那声轻响撞进耳膜——终端机的开机提示音,比平时尖锐了三分。
他猛地翻身坐起,睡衣领口滑下半边,露出后颈淡粉色的芯片压痕。
终端机屏幕泛着幽蓝,正从待机状态跳转为操作界面,进度条像条发疯的蚯蚓在屏幕底部乱窜。
“老林?”周晓冉揉着眼睛从卧室晃出来,拖鞋在地板上拖出刺啦声,“你昨晚没关终端?”话音未落,屏幕突然爆出刺目的白光。
两人同时眯起眼,再睁眼时,一个镶着银边的窗口正浮在界面中央,标题栏用烫金字体写着“观察者日志 第79章 抉择”——那是他上周在便利店犹豫是否买速溶咖啡的傍晚。
“7月12日18:23,林默站在货架前,指尖悬在蓝山风味与炭烧之间。系统推荐路径标注‘炭烧可节省3分钟通勤时间’,但他想起周晓冉说过‘蓝山能缓解偏头痛’。犹豫47秒后,选择蓝山。”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抠进沙发缝里。
47秒,这个数字像根细针扎进记忆——那天他确实盯着价签数过心跳,连货架顶积灰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下一行:“内心活动:‘系统总说最优解,可老周总说我活得像程序。就这一次,我想选自己喜欢的。’”
“操。”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发紧。
他踉跄两步凑到终端前,眼镜片上的睡痕还没消,指尖已经开始快速敲击键盘,“这他妈不是操作记录,是...是监控日志?”他调出后台代码,蓝色数据流里混着几缕金线,“看时间戳,从第79章到昨天的异常行为全在里面。老林,你上周三在公园长椅上发呆的十分钟,这里都记着你在想‘如果没被镜塔绑定,现在是不是在送外卖?’”
林默的后颈突然泛起麻痒。
他摸向芯片,隔着薄睡衣都能触到那点灼热——和前晚数据流翻涌时的温度一模一样。
“谁在看。”他的声音发涩,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不是系统,系统只会记录操作轨迹,不会记...不会记我心里怎么想的。”
周晓冉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住。
他扯下眼镜用力擦了擦,重新戴上时瞳孔在蓝光里缩成针尖:“我试过反向追踪Ip,没用。日志的存储地址显示‘路径系统核心区’,可镜塔的权限说明里根本没这个条目。”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亮得吓人,“老林,你记不记得昨天那些无权限标识的访问记录?现在看来,那些根本不是访问,是...”
“是记录时的心跳。”林默接口。
他望着屏幕上自己第80章在地铁站错过末班车的细节——当时他蹲在台阶上给周晓冉发消息,心里骂了镜塔系统十七遍,“观察者不是在操控,是在看。像...像看一场被写好的戏,可戏里的人突然抬头看了观众席。”
终端机突然发出蜂鸣。
两人同时低头,只见“观察者日志”窗口边缘泛起涟漪,金色字体开始模糊。
周晓冉手忙脚乱去抓鼠标,却见窗口像滴进清水的墨,“唰”地被吸进屏幕深处。
新弹出的界面只有一行血字,比之前的“路径绑定”更鲜艳:“观察者权限已解除,路径将回归自主状态。”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后颈的芯片突然凉了下来,凉得他打了个寒颤——这是系统绑定以来,芯片第一次主动降低温度。
他望着屏幕上逐渐暗去的血字,突然想起昨天老巷里那个灰外套男人的眼神:不带温度的审视,像在看一份精密运转的仪器。
“所以干涉者...”他声音发颤,“干涉者操控路径,观察者记录变量,那...是谁允许他们同时存在?”
周晓冉的手指还悬在键盘上方。
他望着黑屏的终端机,喉结动了动:“镜塔的规则里,从来没说过只能有一方玩家。”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遮住。
林默站起身走向窗边,玻璃映出他发白的脸。
远处镜塔的尖顶隐在云层里,像柄倒悬的剑。
后颈芯片又开始发烫,这次的温度不像之前的灼烧,更像某种蛰伏的苏醒——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暗处走了出来。
终端机在身后发出轻响。
林默回头时,待机界面的“路径推荐”图标正在缓缓变色,从熟悉的幽蓝变成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暗紫。
他摸出公交卡,金属表面的划痕在光下泛着冷光——和昨天老巷里那个男人手机掉地时,屏幕碎裂的纹路,一模一样。
风掀起纱帘,吹得茶几上的终端机微微晃动。
林默望着那抹暗紫,突然想起日志最后一行被系统覆盖前的残影:“变量已觉醒,观察者退场。”
可变量觉醒后,真的能摆脱被观察的命运吗?
他后颈的芯片轻轻震动起来,频率和心跳完全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