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白炽灯在凌晨四点泛着冷光，林默后颈的芯片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贴着皮肤。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屏幕上的倒计时“48:00:00”每跳一秒，芯片就跟着震颤一下，像是某种同频的心跳。
“你确定要现在去？”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映得他眼下青黑更重。
这是他第三次确认——自半小时前林默说出“镜塔”两个字开始，他就一直在用这种带着机械感的重复来掩饰情绪。
林默没说话，只是低头扯掉后颈的创可贴。
芯片表面的纹路还在重组，原本整齐的网格状此刻扭曲成类似星轨的螺旋，每道凹痕里都渗着极淡的血珠。
他伸手去够墙角的战术背包，金属搭扣碰撞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路径映射被锁了。”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空气里紧绷的弦，“昨天在数据中心用映射时，波动感应器跳了三次异常值。
他们在监控锚点移动方式。“
周晓冉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桌上的银色手环套在他手腕上。
那是他用旧手机芯片改造的信号屏蔽器，边缘还留着焊枪灼过的焦痕：“每五分钟同步一次位置。”他低头调整着松紧带，发顶翘起的呆毛随着动作晃动，“镜塔的镜像层现在是蜂窝状结构，裂缝深度超过三百米的话......”
“我知道。”林默扣上背包带，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截断了对方未尽的担忧。
他走到落地窗前，隔着结霜的玻璃望向城市中心——那里本该是一片漆黑，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青灰，像被谁蒙了层毛玻璃。
芯片突然猛地一烫，他的瞳孔缩了缩，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纸质地图哗啦作响：“倒计时开始了，老周。”他说，“他们要重置的不只是现实路径。”
安全屋的门在身后关上时，林默听见周晓冉喊了句什么，但风声卷着雪粒灌进衣领，那些话被揉碎在冷冽的空气里。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三条背街，在废弃的地下停车场停住脚步。
墙面斑驳的防火门后，一道泛着紫光的裂缝正像活物般蠕动——那是连接现实与镜像的通道，昨天还只有半人高，此刻已扩张到能塞进整辆面包车。
他深吸一口气，后颈的芯片突然发出蜂鸣。
这是出发前周晓冉新植入的预警程序，频率越快危险等级越高。
现在蜂鸣像急促的鼓点，震得他太阳穴突突跳。“来了。”他低笑一声，抬腿迈进裂缝。
凉意瞬间裹住全身。
不同于现实的冷是贴着皮肤的刺，这里的冷是往骨头里钻的钝，像浸在冰水里的针。
林默的睫毛很快结了霜，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水泥墙变成了镜面，地面的碎石变成了流动的银汞，连呼吸时的白雾都泛着金属光泽。
镜塔到了。
但和记忆中的镜塔不一样。
原本平整如缎的镜面墙裂出蛛网般的纹路，最近的那面镜子里，他的倒影正举着右手——可他的右手明明垂在身侧。
林默眯起眼，倒影的动作突然卡顿，像老式录像带卡带般重复着“抬臂-悬停-下落”的动作，第三次下落时，倒影的指尖竟穿透了镜面，在现实的空气里抓出五道血痕。
“检测到非锚点路径干涉。”芯片的机械音在耳畔炸响，林默的瞳孔骤缩。
他伸手触碰那面裂镜，指尖刚碰到镜面就被一股大力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另一面镜墙上。
这面镜子里没有他的倒影，只有扭曲的街景——他分明记得镜塔的镜像该是“另一个现实”的实时投影，此刻却像被人用粗笔涂抹过，超市的招牌忽而是“好又多”忽而是“联华”，路过的行人时而是穿羽绒服的主妇，时而变成西装革履的上班族。
“镜像现实......也被渗透了。”林默捂着发疼的肩膀站起来，后颈的芯片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顺着镜墙往前走，每走一步，脚下的银汞就翻涌成更深的颜色。
在第七面镜子前，他停住了——镜中映出的“他”正背对着他，左手按在胸口，右手缓缓抬起，指尖对着他的方向。
那不是倒影该有的角度。
林默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见过镜塔的镜像规则：每个镜面都是平行现实的切片，倒影的动作永远与本体同步。
可此刻镜中的“他”在转身，很慢很慢，慢得像被按了0.25倍速播放，左脸先露出半道疤——那是他上周在巷子里和干涉者对峙时留下的，可现实里他的左脸光洁如新。
“这不可能。”他喃喃着凑近镜子，芯片的警报声已经变成刺耳鸣叫。
当镜中“他”的右眼完全转向他时，林默猛地后退半步——那只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没有虹膜，像两颗蒙了灰的玻璃珠。
“检测到非锚点干涉者。”芯片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建议立即撤离。”
林默没有动。
他盯着镜中那个“自己”抬起的右手，看着那只手的指尖慢慢抵上镜面，看着镜面在接触点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当“他”的指尖突破镜面的瞬间，林默闻到了铁锈味——不是血的腥，是老式水龙头里流出的生水味，带着点陈腐的金属气。
“你以为......”
沙哑的男声突然从头顶传来，像砂纸摩擦玻璃。
林默猛地抬头，镜塔的穹顶原本是一片虚空，此刻却浮着团黑影，像被揉皱的报纸在无风自动。
他后颈的芯片突然迸发出灼痛，眼前的镜面同时爆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无数面镜子同时裂开，碎片像暴雨般坠落，却在离他头顶十厘米处停住，悬浮在空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镜中“他”的右手终于完全穿透镜面，抓住了林默的手腕。
那只手的温度低得惊人，皮肤下凸起的血管是青黑色的，触感像冻硬的橡胶。
林默想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离谱，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骨头里。
声音更近了，带着潮湿的回音，像是从井底传来的。
林默望着镜中“自己”灰白的眼睛，突然发现那双眼的瞳孔正在收缩——不是人类的收缩方式，是类似爬行动物的竖瞳，从圆形缩成细线，又猛地扩张。
芯片的警报声突然消失了。
林默的后颈一阵发凉。
他望着悬浮的镜碎片里自己扭曲的脸，望着镜中“他”越来越大的笑容，望着穹顶那团黑影里逐渐显形的轮廓——是个人形，穿着老式的中山装，领口沾着暗褐色的污渍，正垂着头，下巴抵着胸口。
黑影抬起头。
林默的呼吸在瞬间停滞。
那是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林默的喉结在零下二十度的镜塔里滚了滚，后颈芯片的灼痛突然化作电流窜向指尖——那个与他同脸的黑影还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可声音却从更高处的穹顶传来，像有人把生锈的齿轮塞进了扩音器。
他猛地仰头，看见原本悬浮黑影的位置不知何时立着道身影。
黑色风衣被镜墙折射的紫光镀上冷边，男人的眉骨在阴影里压成锋利的线，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虚虚握着空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个锚点都以为自己是现实的支点。”他开口时，林默发现他的瞳孔是双螺旋结构，像被揉碎的银箔，“但镜像现实要的是平衡，不是变量。”
林默的右手悄悄摸向腰侧的战术刀。
芯片在颈后发出规律性的轻震，这是“危险可评估”的信号——他需要争取说话的间隙，至少弄清楚对方的行动逻辑。“清除变量”四个字在他脑海里炸开，上周在数据中心被篡改的路径映射、三天前突然消失的监控录像，所有碎片开始拼凑：“你们在限制锚点的移动自由？”
“限制？”风衣男的嘴角扯出个冰冷的弧度，他的影子在镜墙上被拉得老长，像条吐信的蛇，“是修正。”话音未落，林默脚边的银汞突然沸腾着涌起，十二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从汞浪里钻出来。
他们穿着同样的深灰连帽衫，左脸同样光洁——除了最左边那个，他的左脸有道狰狞的疤，和镜中“他”刚才露出的痕迹分毫不差。
林默的呼吸漏了一拍。
芯片在此时发出高频震动，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强迫自己用目光扫过所有复制体：每个“他”的右手都微屈成爪，和镜中“他”刚才抓他手腕的姿势如出一辙。
最右边的复制体突然动了，抬手时带起一阵风，林默本能后仰，那只手擦着他鼻尖划过，在身后镜墙上留下五道焦黑的指痕。
“他们共享你的肌肉记忆。”风衣男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但会优先执行我的指令。”疤脸复制体在这时冲过来，速度比普通人快了三倍，林默旋身避开，后腰却被另一个复制体的膝盖顶中。
他闷哼一声撞在镜墙上，镜面瞬间龟裂，裂纹里渗出黑色黏液，沾在他手背灼得生疼。
芯片的震动频率突然骤降。
林默在疼痛中抓住这丝异常——这是“路径重叠度降低”的提示。
他想起周晓冉三天前调试芯片时说的话：“如果镜像现实出现非自然干扰，芯片会通过锚点的‘唯一性’锁定主路径。”他咬着牙摸向后颈，指甲掐进芯片边缘的皮肤，鲜血混着黏液滴在银汞上，溅起滋滋的青烟。
“你在找死。”风衣男的瞳孔突然收缩成细线，所有复制体同时停住动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默却笑了，他能清晰感觉到芯片在皮肤下重组纹路，原本混乱的镜像折射在他眼里突然变得清晰——除了正中央那个复制体，其他十一具的动作都带着0.1秒的延迟，像被剪辑过的录像。
“主路径干涉者。”他低喝一声，战术刀从袖口滑入掌心。
疤脸复制体的眼睛在这时恢复清明，它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风衣男的声音：“聪明，但没用——”
话音被玻璃爆裂声截断。
林默抬头，穹顶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位置，不知何时悬浮着颗幽蓝水晶球。
此刻它表面爬满蛛网纹，每道裂痕都渗出刺目的白光。
风衣男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猛地冲向水晶球，黑色风衣在镜墙间映出无数重影，可林默却看见他的右手在颤抖，指尖渗出暗红的血——那是刚才虚握空气时留下的。
“退！”芯片的机械音突然恢复，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镜像核心过载，三十秒后崩塌！”
林默转身冲向入口处的紫光裂缝，复制体们再次动起来，却在接近他时被爆发的白光弹开。
他能听见身后镜墙接连碎裂的脆响，能感觉到能量波擦过后背时皮肤的刺痛，能闻到水晶球爆裂时散发的臭氧味——像高压电箱烧焦的味道，混着点铁锈气。
当现实的冷意重新裹住身体时，林默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下停车场的水泥地上。
他扯掉后颈的芯片，发现表面刻着新的纹路：一串由0和1组成的代码，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手机屏幕在这时亮起，终端机弹出的信息刺得他眯起眼：
【镜像干涉者身份确认——现实修正者·镜像分支】
“他们不仅在改写现实……”他对着手机哈出一口热气，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屏幕上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上的字，仿佛能感受到那些字背后隐藏的深意。
就在这时，掌心的芯片突然震动起来，发出一阵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信号。这是他们约定好的紧急情况的提示，林默心中一紧，立刻意识到事情可能有了新的变化。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望向安全屋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却也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雪粒在路灯的映照下，如细纱般飘洒，与周围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突然，林默想起了周晓冉改造手环时说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路径不对，记得……”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阵嘈杂的干扰声打断。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新的信息跳出半行，却在雪花干扰的信号中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地切断。林默凝视着那半行字，试图从残缺不全的信息中解读出一些端倪，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检测到路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