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嚓…”
镜面上那道细微的裂纹,如同命运的丧钟,在死寂的石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几乎在裂纹出现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整座城市地基深处的冰冷意志,如同深海巨兽被细微的动静惊醒,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与纯粹的好奇,缓缓投来一丝模糊却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注视”。
石室开始轻微但持续地震动,头顶簌簌落下灰尘和细小的碎石,那刻有守护符文的墙壁,似乎也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它…醒了…或者说,一部分醒了!”
纪川捂着灼痛的右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那股意志的压迫感,远超之前在石塔感受到的,更像是…整片大地活了过来。
“这里不能呆了!立刻离开!”
林红袖当机立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但她眼神中的决绝如同磐石。
然而,就在他们冲向石门,准备再次投入外面那危机四伏的“回廊”,面对可能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时——
“咚…………”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与维度的钟鸣,自悬镜城的最中心,如同涟漪般缓缓荡开,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钟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无视物理阻隔,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乃至灵魂深处。
随着钟声的扩散,石室那令人心悸的震动奇迹般地平息了,墙壁上的符文重新稳定下来,夜明珠的光芒也恢复了柔和。那股令人窒息的、源自地底的“注视”,也如同被这蕴含规则力量的钟声暂时屏蔽或安抚,缓缓退去,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关注”。
但外面的世界,却发生了更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透过门缝,他们看到原本在街道上游荡、发出破碎呓语的镜奴,如同被集体抽走了发条,全部僵立在原地,保持着前一刻千奇百怪的姿势——
有的抬脚欲行,有的低头“沉思”,有的伸着手臂仿佛要抓取什么,彻底化为一尊尊毫无生气的灰白色雕塑。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让人头晕目眩的空间扭曲感,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视野中的建筑轮廓变得清晰稳定,仿佛暂时回归了正常的物理规则。
“是‘静默钟鸣’!”
林红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与恍然,迅速调取着记忆中天机局档案里的零星记载,“悬镜城在特定时空节点,会有规则层面的钟声响起,期间部分城市‘机能’会陷入静默…
镜奴停滞,空间稳定…这是天赐的窗口!”
“代价是什么?”
纪川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未竟之意,他的右眼传来新的、不同性质的预警——一种无形的、针对灵魂本体的拉拽力,正随着钟声的持续而缓缓增强,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钩子扎进了他的意识体,要将他从躯壳中硬生生扯出,投入某个冰冷的镜面世界。
“代价是…‘镜影’的牵引力会指数级增强,必须耗费比在回廊中更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守住心神,否则灵识会被直接拉入镜中,万劫不复。而且…”
林红袖语速极快,语气沉重,“记载的碎片信息提到,钟声期间,会有‘巡夜者’。它们看不见、摸不着、无法被常规手段感知和攻击的,在城市的固定主干道上巡逻,它们…是规则化身,触之即死。”
一连说,林红袖的手指在上面快速地划出一条曲折、险峻,需要穿越数条狭窄巷道和废弃庭院,能最大限度避开“巡夜者”,直插祭坛区侧殿——“逆眼荆棘”标记所在地的路径。
“这是我们接近目标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钟声不会持续太久,必须在它结束前,突破所有障碍!行动!”
小队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冲出不再安全的安全屋,融入这片刻“秩序”却暗藏更诡异杀机的城市。
他们在静止的镜奴间急速穿梭,利用这宝贵的、稳定的空间感,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每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影子变得如同铅块般沉重,并且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在脚下疯狂蠕动、拉扯,试图挣脱身体的束缚。耳边开始响起越来越清晰的、充满诱惑或恐吓的耳语,呼唤着他们的名字,展示着他们内心渴望或恐惧的幻象。
鹿鸣昊和队员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些光滑的表面,生怕里面突然伸出什么东西。
按照地图指引,他们迂回穿行,惊险地避开了仿佛有透明的庞然大物,在缓缓移动的主干道,终于抵达了通往祭坛区核心的最后一道障碍——
那是一面横亘在宽阔街道尽头、高达数十米、由无数扭曲、痛苦的灰色人脸哀嚎着、翻滚着构成的、散发着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悲伤气息的能量壁垒。
“哀伤之墙…”
林红袖脸色难看至极,声音都有些发颤,“皈虚教用秘法收集、提纯了无数遇难者的负面情绪构筑的精神屏障,强行穿过,灵识会被瞬间污染,变成只知道哭泣的行尸走肉!”
留给他们的时间,以秒计算!
“让我试试。”
纪川站了出来,强行压下被那悲伤能量引动的、关于外祖母和自身命运的负面情绪。
他右眼的刺痛感在此地达到了顶峰,仿佛与墙后祭坛深处的某个存在,产生了强烈的联系。他回忆起之前对抗镜魇和“母体”时,源眼力量中那种“排斥”与“命令”的特质,或许能对这种纯粹的能量体起作用。
纪川深吸一口气,不再仅仅是防御,而是尝试主动引导右眼那冰冷、威严、仿佛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本源力量。
他将这股力量想象成一道清冽的泉水,小心翼翼地、如同疏导洪水般,涌向那面涌动着灰色能量的壁垒。他的意图不是摧毁,而是“中和”、“抚平”那狂暴的负面情绪。
随着纪川将更多的心神沉入其中,努力去“理解”并“安抚”那庞大的悲伤,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他自己的心脏也如同被撕裂般疼痛,墙壁开始以他精神力量接触的点为中心,泛起一圈圈明显的涟漪,灰色的浓度开始下降,人脸变得模糊,哀嚎声也减弱了!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或许是纪川调动了过于精纯的“源眼”之力,或许是这“安抚”行为本身,触及了某个敏感的领域——
“嗡!!!”
一股远比纪川的力量宏大、精纯、冰冷、充满了古老饥饿与贪婪意志的恐怖波动,猛地从能量墙后方、祭坛区的深处传来!
它仿佛沉睡了万古,被纪川这缕同源而“异常甜美”的力量悄然唤醒,带着一丝慵懒的好奇与无尽的吞噬欲望,精准地、如同品尝美味般,“舔舐”了一下纪川探出的灵觉!
“呃啊啊——!”
纪川如遭无形的巨锤轰击,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猛地切断了力量连接,踉跄着向后倒去,被鹿鸣昊一把扶住。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忍不住喷溅在地上,右眼传来仿佛被烙铁灼烧的剧痛,视野瞬间被一片深不见底的、旋转的黑暗充斥!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他清晰地“看”到,一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寂灭的生命发出的哀嚎构成的、无法名状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冰冷、漠然,又带着一丝兴趣地,瞥了他一眼!
祭坛深处那真正的恐怖存在——“蚀主”,被他的力量意外引发了轻微的共鸣和关注!
几乎在同时,那面“哀伤之墙”因为两股性质迥异却又同源的高阶力量的剧烈冲突,以及纪川力量的骤然撤回,失去了暂时的平衡,轰然崩塌、消散,化作漫天灰色的光点,迅速湮灭在空中。
露出了后面那条通往祭坛区核心的、仿佛通往巨兽咽喉的最后一段空旷道路。
此时的纪川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反到涌出一丝冰冷的绝望。他知道,他们已经彻底暴露了。他刚才的举动,无异于在沉睡的狮子的鼻尖上,放下了一滴鲜血。
钟声,恰在此时,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尾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万籁俱寂。
然后,如同按下播放键,街道两旁那些静止的镜奴雕塑,眼珠开始“咔哒咔哒”地、僵硬地转动,灰白色的皮肤下似乎有能量重新流淌,最终,成百上千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齐刷刷地、带着被惊扰的愤怒,死死锁定了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最后的屏障已经消失,通往最终舞台的道路赤裸敞开。
他们敲响的,或许不是胜利的号角,而是通往最终毁灭的、属于自己的丧钟。
真正的狩猎,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