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时间,在压抑的忙碌和焦灼的等待中转瞬即逝。庇护所内的气氛并未因他们的即将离开而缓和,反而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送别——并非祝福,而是对不确定风险即将远离的隐晦松缓。零如约提供了物资:几包用变异植物根茎研磨味道苦涩却能提供基础热量的干粮,几个装满过滤后依旧带着铁锈味的水囊,以及一小袋珍贵的用发光苔藓和变异生物腺体调制的应急止血粉。信息方面,他派来一名曾参与过前期勘探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老兵,对着兽皮地图,用沙哑的嗓音,将那些抽象符号背后血淋淋的教训,一一具象化。
“……这个扭曲树的标记,不是真的树,是‘绞肉藤’,感知震动,速度快,力气大,被缠上就完了,只能绕或者用火烧……”
“……三个骷髅叠一起的地方,我们叫它‘哀嚎走廊’,里面盘踞着一种会发出精神尖啸的怪物,没防护进去,脑子会被搅成浆糊……”
“……看到这个波浪线,绕远点,那不是普通地裂,下面可能是空的,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还有这里,这个像眼睛的符号……我们没人见过里面是什么,靠近的人……都疯了,或者说,变成了别的东西……”
每听一句,周擎的心就沉下一分。这条路径,简直就是一条用白骨和疯狂铺就的死亡通道。他默默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同时检查着装备——高周波切割刃能量所剩无几,只能作为关键时刻的杀手锏;几把从流亡者那里换来的做工粗糙但足够锋利的短刀成了主要武器;阿兰找到了一根顶端磨尖的沉重钢管;林薇则带上所有能携带的检测设备和简陋的医疗用品。
陈暮依旧昏迷,被安置在一个用金属管和帆布临时改造成更便于拖行的简易担架上。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生命力正在被无声地抽离,只有偶尔指尖无意识的蜷缩,证明着意识深处的战争仍在继续。
出发的时刻终于到来。没有告别,没有鼓励。零站在庇护所的阴影里,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目送着他们走入通往地面的狭窄通道。其他流亡者远远看着,眼神复杂,如同在目送祭品踏上祭坛。
重返地表,锈红色的天光依旧压抑。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他们主动朝着那片死亡区域进发。根据地图指引,他们需要先穿过一片被称为“锈蚀林”的区域——那里曾是一片工业区,如今被无数疯狂增生、质地坚硬的巨大暗红色苔藓和扭曲的怪异藤蔓所覆盖。
刚踏入“锈蚀林”的边缘,一股带着甜腻腐败气息的浓烈金属味道就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脚下的地面松软而黏腻,覆盖着不断分泌着暗红色黏液的厚厚菌毯。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风声似乎都被这片诡异的林子吸收了。
“都小心脚下和周围。”周擎压低声音,打头阵,手中的短刀警惕地拨开着垂落下来如血管般搏动着的藤蔓。林薇和阿兰一左一右,艰难地拖着承载陈暮的担架,小张则负责断后,紧张地环顾四周。
他们的进入,仿佛惊扰了这片沉睡的森林。周围的藤蔓开始极其缓慢地蠕动,那些巨大的苔藓丛中,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突然,侧面一丛巨大的暗红色苔藓猛地炸开!数条顶端带着锋利骨刺的藤蔓如同毒蛇般快如闪电地射向拖拽担架的林薇和阿兰!
“小心!”周擎反应极快,回身挥刀,寒光闪过,将最前面的两条藤蔓斩断!断裂处喷溅出暗绿色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汁液,落在菌毯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阿兰也怒吼一声,挥动钢管砸向另一条藤蔓,沉重的力量将其砸得偏离方向。但藤蔓的数量太多,而且仿佛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
“不能停下!往前冲!”周擎嘶吼着,刀光舞成一团,艰难地在前方开路。林薇和阿兰咬紧牙关,拼命拖动着担架,在湿滑黏腻的菌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小张挥舞着短刀,手忙脚乱地抵挡着身后袭来的藤蔓,险象环生。
混乱中,一条格外粗壮的藤蔓避开了周擎的刀锋,如同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卷向了担架上昏迷的陈暮脚踝!
就在藤蔓即将触及他皮肤的瞬间——
一直昏迷的陈暮,身体猛地一颤!并非剧烈的挣扎,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微弱排斥。他额间那点银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就是这微弱到极致的波动,却让那条凶悍的藤蔓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仿佛触碰到了某种令它极度厌恶或恐惧的存在!不仅是他,周围其他正在疯狂攻击的藤蔓,动作也齐齐一滞,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退缩!
这短暂的迟滞,给了周擎等人宝贵的喘息之机!
“快走!”周擎抓住机会,猛地向前突进了十几米,冲出了藤蔓最密集的区域。林薇和阿兰也拼尽最后力气,将担架拖了出来。
回头望去,那些暗红色的藤蔓在边缘处扭曲挥舞,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界限阻挡,不再追出“锈蚀林”的范围。它们只是在那里无声地躁动着,如同被激怒却又心怀忌惮的兽群。
“他……他又起作用了……”小张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看着陈暮的目光充满了后怕与复杂。
林薇立刻检查陈暮,发现他并无异样,仿佛刚才那微弱的反应只是错觉。但她知道不是。陈暮的力量,正在以一种更加潜移默化、更加不可控的方式,与这片土地产生着共鸣与对抗。
周擎眼神凝重。陈暮无意识散发的“威压”,效果比预想的更诡异,似乎对这些“原生”的变异植物效果更显着。但这并非好事,这证明他与这片土地的连接更深了。
短暂休整后,队伍继续前进。根据地图,他们需要沿着“锈蚀林”的边缘绕行,避开中心更危险的区域。接下来的路程,他们遭遇了零星的速度极快、甲壳坚硬的“镰刀虫”,以及潜伏在废弃金属管道中能喷射高压锈蚀水箭的“腐蚀蝾螈”。每一次战斗都险象环生,依靠着周擎的经验、阿兰的悍勇以及一点点运气,他们才艰难地闯了过来。
阿兰的旧伤在剧烈的奔跑和战斗中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她却哼都没哼一声。小张的手臂也被“镰刀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林薇忙碌地为他们处理伤口,看着迅速消耗的医疗用品,忧心忡忡。
当夕阳(如果那昏黄的光晕还能称之为夕阳)将锈红色的天空染上一层更加暗沉的如同干涸的血液般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重要节点——一座横跨在一条流淌着粘稠暗红色液体的“锈蚀河”之上的断裂大桥。
桥的另一端,笼罩在像是具有实质的锈红色浓重雾气中,那里就是“哀嚎走廊”的入口。
他们站在桥的断裂处,望着脚下那缓缓流淌、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河水”,以及对岸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迷雾。
“锈蚀之喉……”周擎喃喃念出地图上对此地的标注,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们已经踏入了这片区域最危险的地带之一。而陈暮,依旧在担架上沉睡着,对即将到来的严峻考验,一无所知。
他的微弱力量能让他们安然穿过这片迷雾,听到那传说中的“哀嚎”吗?没有人知道答案。他们只知道,回头已无可能,只能向前,踏入这片未知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锈蚀之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