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简要介绍了小李的最新情况——手臂骨折,伴有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但无生命危险。
这个消息让众人稍稍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
就在秦风准备继续分析“鬣狗”逃脱的细节和后续追查方向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刘正风,这位比秦风早入警队一年,其三叔是省公安厅副厅长的老炮儿,猛地将手中的笔拍在了桌子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
刘正风脸色阴沉,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台上的秦风,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质问。
“秦队,”他刻意加重了这个称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有些话,我憋了很久了,今天必须说出来!”
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仿佛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秦风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从‘暗网猎人’这个案子开始,我们的行动是不是太激进了点?”刘正风的声音逐渐拔高,“每次都像是把全部家当押上去赌!是,之前是有些成果,但这次呢?”
他伸出手指,虚点着窗外医院的方向,情绪激动。
“这次我们得到了什么?一个兄弟躺在医院里!手臂断了!而目标呢?那个‘鬣狗’,他甚至连根毛都没掉!现在还他妈的在哪个角落里笑话我们呢!”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戳在每个人的心上,也撕开了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
“我知道秦队你破案心切,能力也强。”刘正风语带讽刺,“但破案不是光靠脑子快、胆子大就行!我们不是电影里的孤胆英雄,我们是警察!我们身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兄弟!”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同事,试图寻找支持。
“每次行动都追求极限操作,把兄弟们置于不必要的危险之下。这次小李受伤,难道不是这种激进策略的直接后果吗?”
他重新看向秦风,目光锐利。
“那个所谓的‘鬣狗’露出破绽的情报,本身就来路不明,风险极高!我们有没有充分评估?有没有制定更稳妥的备用方案?”
“就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线索,就让整个抓捕组去冒险,值得吗?”
“如果当时决策更谨慎一些,部署更周密一些,小李是不是就不会受伤?‘鬣狗’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跑掉?”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击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一些队员低下了头,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另一些人则眉头紧锁,显然内心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团队内部潜藏已久的,关于行动风格和风险承担的分歧,在这一刻,因为队友的鲜血和行动的彻底失败,被刘正风彻底引爆,摊开在了桌面上。
会议室内,只剩下刘正风略带喘息的声音余韵,和一片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秦风和刘正风之间来回移动,等待着秦风的回应,也等待着这支队伍未来的方向。
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终被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
支队长张铁林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同样凝重,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秦风身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会议桌前端,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
“情况我都了解了。”张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瞬间压下了会议室里所有细微的杂音。
他先是看向刘正风,语气平和却带着警示:“正风,你的担心,我明白。但有什么意见,按程序来,注意场合和方式。”
刘正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张队平静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张队这才将目光转向秦风,那目光里没有责备,却有一种更深沉的、来自上级的压力。
“秦风,”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这次行动,暴露出的问题,很严重。”
他没有提“失败”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像无形的巨石,悬在每个人心头。
“队员受伤,目标逃脱,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张队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我们打击犯罪的决心不会变,但方式方法,必须反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秦风。
“我知道你破案心切,能力也出众,往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线索。”张队话锋一转,“但是,越是复杂的案件,越是狡猾的对手,我们越要沉住气。”
“证据链!我要的是扎实的、无可辩驳的证据链!”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强调着,“而不是依靠高风险的情报和临场的极限操作去赌博。”
“同志们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张队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任何行动方案的制定,必须把人员安全放在核心位置进行评估。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小李!”
他看着秦风,眼神复杂,既有期望,也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从现在开始,‘暗网猎人’案的后续调查,所有重大行动,必须经过我亲自审批。”
“你,”张队盯着秦风的眼睛,“重新梳理所有线索,评估现有策略。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稳妥的后续调查方案,重点是安全性和证据的确定性。”
“明白吗?”最后三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番话语,虽然没有直接的斥责,却比任何批评都更让秦风感到压力。
这是来自直属上级的正式警告和权限收紧。
这意味着他之前那种相对自由、依靠直觉和快速决断的行事风格,受到了明确的制约。
团队内部的质疑尚未平息,此刻又加上了来自上级的直接压力。
秦风能感觉到会议室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关切,有担忧,有审视,或许也有一丝如刘正风般的质疑。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张队的目光,声音沉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艰涩:“明白,张队。我会重新评估,提交详细方案。”
会议在一种更加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众人默默离开会议室,没有人再多说什么。
秦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独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与无形的压力暂时隔绝。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幽蓝光芒,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缓缓坐到椅子上,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电脑屏幕上,并排打开着两个窗口。
一个是江欣蓉刚刚截取并传送过来的,“不死鸟竞技场”那个充斥着嘲讽语句的暗网平台首页。
那行“感谢热心观众为我们精心测试并优化了安全流程”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另一个窗口,是内部系统里调取的小李的电子病历报告。
“右侧桡骨远端粉碎性骨折”、“伴随轻微脑震荡”、“需手术植入钢板固定”……一行行冰冷的医学术语,清晰地陈述着队友为他决策失误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屏幕上平台的嚣张嘲讽,与病历报告上冰冷的文字,形成了无比尖锐而残酷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