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克牌在温久末宽厚的手掌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有些紧张地抽出一张。
红桃K！又是最大！
关子元抽到一张黑桃8。
苏悦看着自己指尖那张小小的梅花5，无奈地笑了笑。
“俺……俺问苏老师？”温久末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苏悦温柔随和，丝毫没有老师的架子，但师生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还是让他无法像问关子元那样问出太露骨的问题。
他黝黑的脸上显出一丝窘迫。
“这样吧，”他灵机一动，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App，“让老天爷决定俺问苏老师点什么问题。”
他飞快地设置好，屏幕上代表问题的字条开始飞速滚动。
四双眼睛都盯着那小小的屏幕。
字条终于停下，显示的问题是：
“在你的人生中，有哪个人对你影响很大？”
这个问题相对温和，温久末松了口气，看向苏悦：“苏老师，这个问题，恁看……”
苏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光滑的杯壁，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
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对我影响很大的人……确实很多。不过，最让我印象深刻、也最让我感激的，可能……还是一个学生吧。”
她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身边的关子元，又很快收回。
但那一瞥的停留，足够让关子元和林小满捕捉到其中的深意。
“我经历过一件事，”苏悦的声音低沉了些，“那件事……很让我纠结，非常痛苦，甚至差点让我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和底线。”
她指的是曹忠学术不端事件带来的挣扎与自我怀疑。
“是那个学生，他无意中的一句话、一个提醒……像一道光照了进来，让我重新找到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初心。我……真的很感激他。”
关子元的心猛地一跳。
时光酒馆里，苏悦带着醉意和释然说出的那句“子元，你是我的英雄”，此刻仿佛又在耳边回响。
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一种被需要、被珍视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那，悦姐，”关子元斟酌着词句，他想听更多，关于他在她心里的样子，“你对这个学生的印象……是怎样的？”
苏悦看向关子元：“他很聪明，很多东西，一点就透，一学就会，悟性非常高。但最难得的是，尽管如此聪明，他却比绝大多数学生都要努力很多很多倍。那种专注和韧劲……一开始，就让我很欣赏。”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柔和，仿佛在回忆那些共同经历的片段。
“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大大小小的。在这些经历里，我发现他……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成熟、稳重得多，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常常让我意外。他身上有一种……嗯，不太像‘学生’的担当和可靠感。”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特殊的评价已经呼之欲出。
林小满看着母亲陷入回忆时那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再看看关子元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甜蜜和自豪的侧脸，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疯狂尖叫。
“啊啊啊！太甜了太甜了！5555，请你们原地结婚好吗！民政局我给你们搬来！”
她激动得在座位上小幅度地扭动了一下，脸上是极其灿烂的姨母笑。
温久末认真地听着，憨厚地点点头。
他自然想不到苏悦口中这个“影响很大”、“不像学生”的特殊学生，就是他身边的好兄弟关子元。
对于他而言，能听到一向沉稳的苏老师分享这样带着个人情感的往事，吃到一点老师的“八卦”，也让他觉得挺新奇有趣的。
不过此时，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温久末的心头。
温久末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苏老师，俺……俺还有个事儿想问问恁。”
他看了看关子元，又看向苏悦，“俺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关兄也叫恁‘悦姐’，我一直叫苏老师是不是有点生分？苏老师，俺……俺可以也叫恁‘悦姐’不？”
苏悦看着温久末真诚又略带局促的样子，温和地笑了笑：“当然可以啊，久末。以后就叫悦姐吧。”
“诶！好嘞，悦姐！”
温久末立刻响亮地应了一声，脸上绽开朴实的笑容，显然对这个新称呼很满意。
一旁的关子元，嘴角那点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看着温久末那声清脆的“悦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硌了一下。
虽然知道温久末纯粹是出于亲近和尊重，但这专属的称呼被旁人叫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不爽悄悄弥漫开来。
他捏紧了手里的扑克牌，眼神飘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侧脸线条不自觉地绷紧了点。
坐在对面的林小满，眼尖地捕捉到了关子元那一闪而过的僵硬表情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心里“哦豁”一声，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牌，实则拼命憋笑，肩膀可疑地耸动了一下。
这醋味，隔着桌子她都闻到了！
好家伙，关老师这占有欲……啧啧，磕到了磕到了！
温久末还沉浸在改口的喜悦中，完全没留意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
他憨厚地笑着，准备继续下一轮：“来来，俺洗牌，继续！”
——
下一轮抽牌。
林小满亮出手里的红桃q，脸上瞬间绽放出小狐狸般的狡黠笑容：“嘿嘿，最大是我！”
关子元是黑桃J。
苏悦看着自己手里那张小小的梅花3，无奈地扶了扶额。
今晚真是跟“小”杠上了。
“妈妈！”林小满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还是那个老问题哦！你单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对什么人……动心啊！”
她故意拖长了“动心”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关子元身上飞快地扫过，又落回苏悦脸上。
苏悦被女儿这明目张胆的“助攻”给气笑了。
这小丫头，明明知道答案，还在这明知故问，就是想听她亲口夸关子元嘛！
“有啊！”苏悦大大方方地承认，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的坦荡。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在座的三人，最后在关子元身上停留了一瞬，“他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我嘛……按照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讲，可能有一点‘智性恋’？”
她顿了顿，说：“那个人嘛……你们懂的，脑子特别好使。所以成功俘获了我这个老阿姨的心。”
“噗嗤！”关子元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赶紧抿住嘴，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林小满更是直接“咯咯咯”地笑出声，脸上是“磕到了磕到了”的满足笑容，如果此刻躺在床上，估计已经扭成了一条快乐的蛆。
温久末在旁边也憨厚地跟着笑起来。
“那，悦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个人动心的呢？” 关子元随即问道。
苏悦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嗯……第一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仔细捕捉记忆中的悸动。
“大概是……他在一次公开场合上台演讲的时候吧。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很不熟练，稿子都念得磕磕巴巴的……” 她说着，嘴角忍不住上扬，“明明那么聪明，能力那么强，但他在台上那副有点笨笨的、强装镇定的样子……很有反差感，反而让人觉得特别可爱。”
关子元的脸“唰”地红了。
苏悦描述的，正是他在年级大会发言时的窘态。
原来那时候……她就觉得他可爱了？
苏悦没有看他，继续沉浸在回忆里。
“后来……我发现他和我特别有共同语言，聊什么都聊得来，尤其是那些很深、很专业的东西。而且他还特别……嗯，‘黏人’？”
“明明有时候没什么正事，就是喜欢‘缠’着我问东问西，或者分享一些他觉得有趣的东西。但我……却并不觉得烦人，反而觉得……很可爱，甚至有点期待。”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火车行驶的规律声响。
苏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再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大大小小的，开心的、难过的、甚至危险的……”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在这些经历里，我感觉到他不仅仅是有天赋、聪明，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成熟、非常靠谱，让人……很安心。”
她的耳根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那份“情根深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心意，已经通过她温柔的眼神，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个心跳如擂鼓的少年。
轰！
关子元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心底某个角落积压已久的阴霾和疑虑。
他想起了那个新年之夜。
想起了自己忐忑地问她“有没有心动之人”时，她回避的眼神和最终选择弹吉他的落荒而逃。
想起了她唱《在乎的人是你》时，那专注而略带忧伤的侧影，以及那句“最在乎的人是你”在他听来如同剜心的歌词。
想起了自己曾因为她胸前的阿玛尼胸针，而怀疑她心里另有所属时的痛苦和茫然……
原来……
原来她口中那个在台上笨笨演讲让她觉得心动的人，是自己！
那个让她觉得成熟、可靠、安心，最终坠入爱河的人，是自己！
她在乎的，也一直只有自己！
那些曾经的回避、脸红、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因为别人，恰恰是因为他关子元！
是因为她那时还未完全准备好，或者因为身份的顾虑，无法坦然回应他的感情！
苏悦的目光适时地落在他脸上，带着了然和温柔的笑意，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嘴角的弧度加深，眼神清澈而笃定，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你想的是对的，一直都是你。
“啊哈哈哈哈！”
林小满夸张地大笑起来，赶紧打圆场，生怕母亲一个不小心把关子元的名字直接秃噜出来。
“那那个叔叔，一定超级幸运！能被我这样温柔美貌又智慧的老妈喜欢！简直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林小满心里却在呐喊：
我真是给你们两个不靠谱的人操碎了心啊！
不过你们也太甜了！
赶紧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吧！
还有，你们之间居然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罗曼史？
回头必须严刑拷打问出来！
温久末看看脸色微红的关子元，又看着耳根泛红的苏悦，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涌上心头。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问：
“苏老师，关兄……恁们心动的人……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尽管言不达意，但大家都猜出了他内心更深层的想法。
“你们不会互相喜欢吧？”
关子元：“……”
苏悦：“……”
林小满：“！！！”
“啊哈哈哈你想啥呢太医哥！”林小满反应最快，立刻肘击了一下温久末的腰，“肯定是巧合！巧合啦！苏老师喜欢的是成熟稳重智慧型的叔叔，关老师喜欢的是温柔知性姐姐型的！类型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嘛！对吧对吧？”
她拼命朝关子元和苏悦使眼色，小脸都急红了。
温久末被林小满一肘子捅得“哎呦”一声，揉着腰，憨厚的脸上困惑更深了。
他总觉得关子元和苏老师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和氛围，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看着林小满笃定的样子，他挠挠头：
“哦……可能……是俺想多了吧。”
——
下一轮洗牌、抽牌。
关子元看着自己手里的红桃J，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最大牌！
苏悦是梅花9。
温久末看着自己手里那张小小的方块3，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风水轮流转！
关子元和苏悦默契地对视一眼。
关子元毫不客气，或许是出于刚刚被抢了专属称呼的不爽，也或许是出于对林小满的关心，直接抛出了最“尖锐”的问题，目光炯炯地锁定温久末：
“温兄，该你了！别藏着掖着了，老实交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喜欢的那个女孩表明心意啊？”
问题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车厢里本就微妙的气氛。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小满瞬间屏住了呼吸，杏眼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温久末。
温久末那黝黑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耳后，连带着耳朵尖都变成了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