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水裹挟着初夏的温热,在江夏镇外的码头打了个旋,又缓缓向东流去。镇子依河而建,青石板路被往来的独轮车压出浅痕,两旁的商铺挂着褪色的幌子,酒肆的伙计站在门口吆喝,乍看之下与寻常水乡小镇并无二致。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镇口茶摊的老板总往镇东瞟,杂货铺的掌柜算账时手指总抖,连穿街而过的孩童,都不敢在刘家大院的墙根下多停留——这座镇子,实则被“刘半镇”刘八女死死的攥在手里,成了他私人的领地。
年羹尧坐在茶摊角落,一身青布短褂,头上戴着顶旧毡帽,手里把玩着一个粗瓷茶杯,活脱脱一副走南闯北的绸缎商人模样。他已来江夏镇三日,这三日里,他没敢靠近镇东的刘家大院半步,只在茶摊、酒肆里打转,听着镇民们的只言片语,拼凑着刘八女的底细,探查关于他日常行踪相关的信息。
“听说了吗?昨儿个刘家又买了十个丫鬟,说是给刘老爷的小儿子当玩伴。”
“可不是嘛!刘老爷现在可是咱们江夏镇的天,连县太爷来了都得客客气气的。”
“嘘!小声点!要是被刘家的护卫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年羹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他之所以来江夏镇,是因为线人传来的消息——任伯安在江南的私盐、漕运生意,大多要经过刘八女的手,两人不仅是同乡,还是远房表亲,任伯安的不少信息,刘八女手里应该是有的。胤禛要查任伯安,刘八女便是最好的突破口。
他原本的计划是暗中观察几日,摸清刘八女的行踪,再找机会绑了人,严刑逼供拿到证据。可这三日的观察,却让他心里越发凝重——刘家大院的院墙高三丈,墙头插着铁蒺藜,门口十二个护卫轮班值守,腰间别着的短刀是制式的官造刀,绝非普通乡勇能拥有;更让他警惕的是,每日清晨,都会有三辆马车从刘家大院后门驶出,车上盖着厚重的油布,不知装着什么,马车走的路线也避开了镇里的主干道,直奔运河码头,显然是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客官,再来碗茶?”茶摊老板提着铜壶走过来,眼神却不自觉地扫过年羹尧的毡帽,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
年羹尧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状似随意地问道:“老板,看您这茶摊生意不错,就是不知道镇东的刘家大院,是做什么买卖的?我瞧着那气派,倒像是做大生意的,若是能跟刘老爷搭上线,我这绸缎生意说不定还能多条路子。”
老板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铜壶晃了晃,热水溅在桌角。他连忙压低声音,凑近年羹尧:“客官,您是外乡人吧?这刘家大院的刘老爷,可不是咱们能招惹的!他哪用做什么买卖?光是租子、码头的抽成,就够他吃一辈子了!您要是想做绸缎生意,还是去别的镇子吧,别在江夏镇惹麻烦。”说罢,老板也不敢多停留,提着铜壶匆匆走回柜台,再也不敢往年羹尧这边看。
年羹尧看着老板的背影,手指在茶杯沿上轻轻摩挲。看来这刘八女在江夏镇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想要绑人,怕是没那么容易。他正思忖着下一步计划,就见街口走来一个身穿素色长衫的男子,面膛方正,肩背挺得笔直,手里提着个布包袱,走路时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不像是普通的行商或游医。
那男子走到茶摊前,扫了一眼空位,最后在年羹尧对面的桌子坐下,声音平淡地对老板说:“来碗热茶,一碟花生。”
年羹尧抬眼瞥了他一眼,见他包袱边角露出半截短刀的刀柄,眼底顿时多了几分警惕。这人的气质太过特殊,是个旗人,沉稳中带着股肃杀感,以年羹尧的敏锐度,一眼看出是常年带兵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把玩着茶杯,耳朵却留意着对面的动静。
男子正是隆科多。他按照林羽的吩咐,带着五十个死士提前三日就到了江夏镇,不过他没进镇,而是在镇外的破庙里埋伏。林羽的密信里写得清楚,任伯安贪财,见到“直隶盐引大买卖”的消息,必然会先去江夏镇找刘八女商量对策。隆科多的任务,就是等任伯安到了江夏镇,再动手杀了他和刘八女,然后顺手劫走钱财,伪装成土匪抢劫。
他今日进镇,是想确认刘八女的行踪,顺便看看有没有异常。刚坐下没多久,就感觉到对面的“绸缎商人”在打量自己,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余光扫过年羹尧——见他手上有厚茧,指节处还有刀伤的痕迹,心里顿时有了判断:这人不是商人。
隆科多没打算跟他纠缠,毕竟任伯安还没到,不能打草惊蛇。他快速吃完花生,喝了口热茶,起身付了钱,便提着包袱朝着镇东走去。他得去确认一下刘家大院的防卫,免得任伯安来了之后出岔子。
年羹尧付了茶钱,悄悄跟在隆科多身后。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路上。隆科多似乎察觉到有人跟踪,脚步微微一顿,却没回头,反而加快了速度,拐进了一条小巷。年羹尧心里一紧,连忙跟了进去,却发现小巷里空无一人,只有两旁的院墙高耸,墙上爬满了藤蔓。
“糟了!”年羹尧暗叫一声,知道自己被甩了。他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见巷口传来脚步声,连忙躲到藤蔓后面,屏住呼吸。
只见隆科多从巷口的拐角处走出来,手里的包袱已经不见了,显然是藏在了什么地方。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跟踪,才快步朝着镇东走去。
年羹尧从藤蔓后走出来,眉头紧紧皱起。这人的行踪太过诡异,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不敢再贸然跟踪,只好转身回到茶摊,心里却越发不安——江夏镇里,除了他,竟然还有其他人在盯着刘八女,这趟差事,怕是要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他坐在茶摊角落,重新梳理着计划。现在看来,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动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线人传来的刘八女的行踪:每日傍晚,刘八女都会去镇西的戏楼听戏,身边只带四个护卫。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年羹尧将纸条揣回怀里,起身离开了茶摊。他得去镇西的戏楼看看地形,再准备些东西,今晚,他就要动手绑了刘八女,严刑逼供拿到任伯安的罪证,绝不能让其他人坏了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