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要塞的王座厅,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如此沉重的静默所笼罩。高耸的穹顶下,彩绘玻璃透进的微弱天光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皇家卫兵如雕像般肃立在墙边,他们的盔甲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至高王座。
安度因·乌瑞恩端坐于王座之上。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符合一位国王应有的仪态,但那姿态中透出的并非往日的温和与坚定,而是一种近乎僵硬的、依靠强大意志力支撑的隐忍。苍白的脸色在深色王袍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没有生气,吊在胸前的右臂无声诉说着他所经历的惨烈。然而,所有这些伤势,都无法与那顶王冠所带来的诡异感相提并论。
那顶裂纹遍布、宝石深处流淌着黑痕的王冠,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它沉沉地压在他金色的发丝上,散发着一圈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又无孔不入的冰冷波动,扭曲着周围的光线,让靠近王座的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神不宁,仿佛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低语正萦绕在意识的边缘。
王座之下,暴风城最高战时内阁的成员们已然齐聚。伯瓦尔·弗塔根公爵、大主教本尼迪塔斯、军情七处首领马迪亚斯·肖尔、法师代表吉安娜·普罗德摩尔(通过魔法投影出席),以及几位核心将领和议会重臣。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目光在国王苍白的脸和那顶诡异的王冠之间游移。
“情况就是如此。”安度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是那份异常的平静,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省略了所有战斗的细节,只陈述了结果:“我们遭遇了恩佐斯麾下前所未有的强大造物,位于无尽之海深处的巢穴。圣光军团的勇士们付出了巨大牺牲,暂时遏制了其扩散的势头,但未能根除。那存在……它的一部分本质,污染了我的王冠。”
他抬起左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王冠冰冷的金属边缘,这个动作让几位大臣的心脏几乎骤停。
“这污染无法用常规手段祛除,它与我……暂时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安度因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众人,仿佛能看穿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它试图侵蚀我,而我,必须利用它,从中获取关于敌人、关于虚空本质的信息。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信息来源。”
“陛下!”伯瓦尔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上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粗粝,“这太危险了!将虚空的力量置于意志之上,这无异于……”
“于饮鸩止渴?”安度因接过了他的话,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了然,“我知道,伯瓦尔。但我别无选择。敌人不会给我们从容准备的时间。恩佐斯的低语早已渗透进我们的世界,而我们现在才真正触碰到它那庞大阴影的一角。”
大主教本尼迪塔斯的面容笼罩在深深的忧虑中:“陛下,圣光……”
“圣光依旧在我心中,大主教。”安度因打断他,但他的话语却让本尼迪塔斯和几位牧师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但它并非唯一的答案。此刻,理解我们的敌人,甚至比盲目信仰更为重要。这顶王冠,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武器。”
他的话语在庄严的王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离经叛道的决绝。几位传统的贵族议员忍不住交换了震惊的眼神。
军情七处的肖尔,这位常年隐藏在阴影中的首领,此刻却目光锐利地开口:“陛下,您所说的‘利用’,具体指什么?我们如何确保……您还是您?”他的问题直白而尖锐,代表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安度因沉默了片刻,王冠上的蓝宝石中,那道黑痕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
“通过意志。”他最终回答,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我都在与它的低语对抗。它向我展示虚空的幻象,试图扭曲我的认知,而我,则从中剥离有用的碎片。这是一场豪赌,肖尔大师。赌注是我的灵魂,而奖品,或许是整个暴风城、乃至联盟存续的关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吉安娜的投影,后者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即刻起,成立最高机密研究小组,代号‘净光’,由我直接领导,伯瓦尔公爵与大主教协同。”安度因下令,“小组唯一任务:分析王冠所‘泄露’出的所有信息,甄别真伪,评估威胁。所有信息保密等级为‘湮灭’,任何泄露视同叛国。”
“是,陛下。”伯瓦尔与本尼迪塔斯同时躬身领命,尽管后者眉头紧锁。
“第二,军情七处全员提高警戒等级,重点监控城内任何与虚空、暮光、疑似上古之神崇拜相关的异常活动。肖尔大师,我要你动用一切资源,挖出任何可能潜伏的腐蚀。允许使用非常规手段。”
“明白。”肖尔简短回应,眼神闪烁,已然开始构思行动计划。
“第三,军队保持当前战备状态,加强各要塞防御,尤其是沿海地区。吉安娜,请库尔提拉斯舰队加强无尽之海的巡逻,警惕任何异常海况或黑暗造物的出现。”
“我会立刻安排。”吉安娜的投影郑重地点了点头。
命令一条接一条地发出,清晰、冷静、高效得令人窒息。眼前的国王仿佛变了一个人,过去的仁爱被一种冰冷的务实主义所覆盖,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决断,让人感到陌生而畏惧。
会议在一种高度紧绷的气氛中结束。大臣们躬身退下,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国王归来,带来了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一场更为深邃、更为凶险的战争的前奏,而这场战争的前线,竟然就在国王本人的意志之中,在那顶不祥的王冠之下。
当最后一位大臣离开,沉重的王座厅大门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安度因·乌瑞恩独自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挺直的背脊终于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闭上双眼,左手紧紧抓住王座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寂静的大厅里,仿佛响起了一声只有他能听到的、充满恶意的轻笑,源自那顶紧贴着他额头的冰冷金属。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冰蓝色的眼眸中只剩下一片孤注一掷的冰冷决绝。
暗流已在王座下涌动,而他,必须成为那艘破开黑暗、驶向未知未来的航船,无论代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