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无咎的身影融入凌安城的阴影中。
穆琯玉的命令清晰简洁,查看凌安城目前的情况。
他习惯于执行指令,无论是杀戮,还是探查。
城西营地是首要目标。
尚未靠近,一股混杂着血腥、焦糊与某种草药燃烧后的刺鼻气味便扑面而来。
他隐匿在营地外围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冠丛中,灰蓝色的眼眸冷静地俯瞰下方。
营地的景象映入眼帘。
玄甲卫的身影在火光下显得冰冷而肃杀。
他们动作机械,将一具具或用草席包裹、或直接拖行的躯体集中到空地中央。
那里已堆叠起不小的“小山”。偶尔有微弱的呻吟或挣扎从“小山”中传出,但很快便会有一名玄甲卫上前,手起刀落,或者用长矛精准刺下,一切便重归死寂。
焚烧产生的浓烟滚滚升起,试图吞噬这一切,却让空气变得更加污浊难闻。
这就是“清除”。
寒无咎面无表情地看着。
在他的认知里,死亡是常态,是任务完成的标志,是弱者的归宿。
玉无瑕教导他,清除障碍是必要手段,无需投入感情。
眼前的情景,规模更大,更系统化,但本质上与他执行过的许多任务并无不同,为了某个目的,清除掉被视为威胁或累赘的部分。
他不会对此产生怜悯或愤怒。
这些人的生死与他无关,他只是在观察一个“事实”。
他甚至能理解这种做法的效率,当无法救治时,彻底毁灭源头,确实是最快遏制恐慌和传播的方式。
这符合他受过的训练逻辑。
确认了西营的情况,他无声无息地离开,如同从未出现过。
接下来的时间,他如同暗夜中的风,掠过凌安城的各个角落。
屋檐、巷陌、市井、城门……他倾听零星的对话,观察行人神色,捕捉着这座城池的脉搏。
当晨曦微露,驱散部分夜色,城中的景象开始清晰。
与西营的死寂绝望截然不同,凌安城的东区,甚至靠近北边的区域,已逐渐恢复生机。
店铺卸下了门板,早点摊冒出热气,零星有百姓走上街头,虽然大多行色匆匆,面带警惕,但至少开始了日常活动。
交谈声、叫卖声重新出现,尽管音量不高,却驱散了前几日传闻中那种全城死寂的恐慌。
信息汇总。
清除行动,从结果看,是“有效”的。
它以一部分人的牺牲为代价,迅速切割了污染源,强行将恐慌压制了下去,为其他区域的正常运转争取了空间和时间。
代价巨大,但见效快。
寒无咎对此没有道德评判。
有效,即是“正确”。这是他根深蒂固的认知。
他转身,朝着穆琯玉所在的方位赶去。
需要汇报这些观察结果。
在穿行于逐渐苏醒的街巷时,他不自觉地将穆琯玉与姚浅凝进行对比。
穆琯玉像冰封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是复杂的暗流与巨大的压力。
她算计精准,布局深远,能毫不犹豫地利用一切,包括他人的情感和生命,来达成目的。
她强大,理智,甚至冷酷。
待在她身边,需要绝对的警惕和服从,如同面对一件精密而危险的武器。
而浅浅……
想到姚浅凝,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带来一阵清晰的、带着酸涩的悸动。
浅浅是阳光,是闯入他冰封世界的一团火。
她会笑,会闹,会因为他一个笨拙的回应而眼睛发亮,也会因为看到受伤的小动物而皱眉。
她试图“教会”他很多东西,那些他原本觉得毫无意义的“感情”。
她会毫无防备地靠近他,给他带来食物,为他擦拭湿发……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温暖。
穆琯玉的命令让他执行任务,观察、分析、汇报。
而浅浅的命令……常常夹杂着让他困惑又忍不住想去触碰的“多余”的东西,比如“想我了吗?”,比如那个落在他脸颊的、轻柔的吻。
面对穆琯玉,他是一把被使用的刀。
面对浅浅……他似乎不仅仅是刀。
是什么,他还在懵懂地学习,但那感觉……让他冰冷的身躯渴望靠近那份温暖。
想念。
这个词如同破开冰层的春水,汹涌地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想念她指尖的温度,想念她絮絮叨叨说着他听不懂却觉得安心的琐事,想念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想念她身上淡淡的、与血腥和杀戮无关的馨香,想念她毫无保留地依赖他、拥抱他、甚至……“使用”他的那种全然信任的姿态。
凌安城的危机、穆琯玉的任务、萧景兄弟的纠葛……所有这些,于他而言,都只是需要完成的事项,是浅浅要求他保护穆琯玉而衍生出的必要过程。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姚浅凝。
他加快脚步,灰蓝色的眼眸望向穆琯玉所在的方向,只想尽快确认她的安全,完成当下的任务。
然后,回到有浅浅的地方。
寒无咎在城西营地一处相对僻静的残破营房旁找到了穆琯玉。
她独自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远处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上,侧影在稀薄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冷料峭。
他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除了她。
穆琯玉没有回头,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说。”
寒无咎言简意赅地汇报。
“城东、北区秩序初步恢复,恐慌减弱。清除……有效。”
他将观察到的结果客观陈述,不带任何个人色彩。
穆琯玉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终于侧过头,看向他,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赞许或责备,只有纯粹的权衡。
穆琯玉向前极近地凑了一步,几乎是贴着寒无咎的耳边。
她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他的耳廓,说出了一个简短,却分量极重的指令。
寒无咎灰蓝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穆琯玉。
她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权衡。
质疑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是在确认指令的优先级和可行性。
穆琯玉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必须执行,且不容有失。
最终,他所有的思绪化为绝对的服从。
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我知道了。”
“我会完成任务。”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然向后滑入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