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孔鸣摩挲着手里玉扳指,铁面无私道:
“爹,你老了,有些事,不该你操心。
当年,你要是不救庄俊,就没有今天这回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我们庄家的脸丢尽不要紧,以后姜瀚文,我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收服?
你们老一辈的事,我管不着,但是现在,我主事,谁挡路,我杀谁!”
庄闲脸色僵住,世上没有后悔药,大儿子管事,是他选的,结果如何,他得认。
与自己截然不同,眼前这位身着黑色锦袍的汉子,不再是他大儿子,而是一心要东迁到黑石城的庄家家主!
“好,我知道了。”庄闲落寞低下头,双手撑着膝盖,颤巍巍起身。
他今年九十五,在他本该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年龄。
他没了权力,丢了儿子,连孙子也不再想搭理。
走出院子,回头看着这座超过百年历史的老宅。
夕阳虹光顺着宽厚墙檐泄下一线,随着夕阳下落,手臂粗的光弧缓缓扫过红墙黑瓦。
淡雅花香化作尸体腐臭,此刻,他只感觉岁月迟暮,冰冷胜风雪刮身。
太阳落山,最后一丝光线湮灭。
檐角风铃发出清脆铛铛声,如同敲响鬼火战鼓,这座吞噬人性的巨兽,睁开双眼,嘲讽看着庄闲,好似在说。
瞧,喜欢优胜劣汰,不择手段。
这是你种下的因,现在,该吞果了。
当合理竞争变成丛林规则,他人即地狱,即使是家人。
庄闲耸紧肩膀,当年手持利斧的刽子手,如今老了,成挡路的臭鱼烂虾。
沿着院墙,庄闲慢慢走出祖宅,最后来到一栋三层高楼前站定。
身着虎纹黑色劲装,庄家实力最强,蜕凡七重的护院,将高楼护在身后。
明晃灯烛放出黄光,驱赶入夜寂暗。
两旁各种一棵半米高的黛色万年青,光影照在整齐石砖中间,犹如斑斓蛇影。
庄闲走进书楼,管事赶紧带着侍卫上前迎接,拱手问好。
“见过家主。”
庄闲发出此生最后一条命令: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以后,我来管这里。”
说完,也不搭理管事答不答应,庄闲径直走入一楼。
人老无用,该退当退!
明媚光亮中,庄闲打开话本,入眼所见,年少时向往的勇闯天涯。
现在再看,只觉得幼稚而天真,长生路远,几人能得?
仰观明月,庄闲独站窗边,书楼会是他余生养老地,也是坟墓所在。
同月照两乡,与此同时,银白月华倾泻在药田偏院里。
杜青甫躺在摇椅里,听完苏欣说完今天的事,眼皮微微耸动,没有睁开。
苏欣站起来,柔声道:“爹,小月还在屋里,那我先走了。”
“嗯~”杜青甫有气无力哼着。
走到一半,苏欣停住,转头望着杜青甫,眸光纯粹而清冷。
“爹,我上次给你提的事,你必须帮忙。
我嫁给庄白,是你支持的。
我这辈子,是你毁的。”
说完,苏欣转身离去。
踏踏脚步声走远,杜青甫睁开眼,望着苏欣离去的背影,额头本就枯干的肉皮皱起岁月裂痕,夹缝黑暗里,流出黑色痛楚。
女儿让他帮忙,说是现在蜕凡七重,马上开始气血衰败,让他想办法,帮她突破引气。
杜青甫心里苦涩,却说不出来。
他当年能突破引气境,不过是自己运气好,找到一位灵植夫的坐化之地,吞下三品淬灵丹。
凭着强横药力,淬炼身体适应灵气,盖过年轻时造成的旧伤,他才得以突破。
现在,让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上哪去找这般机缘?
当初,是他支持女儿嫁给庄白没错。
但庄白和龚青,是女儿自己选的,甚至姜瀚文,他虽然不太同意,但也给了足够的自由给女儿选。
现在,清算他这个孤家寡人,是不讲理,还是算欺负?
浓烈委屈在胸腔游动,杜青甫眼里带着湿润。
夏夜的风明明带着燥热,可他心里却冰寒刺骨。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拘谨的脸庞。
那是在议事堂二楼,对方交给他厚厚笔记,上面写着用以提高蛇信兰产量的小法子。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借着今晚明月,杜青甫看清女儿的心,也看清,自己的心。
“喀滋~”
杜青甫撑着椅子站起,走进屋里。
一刻钟后,他走出大门。
晚风吹动树林,发出沙沙声。
他看见一袭银白长裙站在林子边,月光照在丝质轻纱上,如梦似幻。
本该美丽的一切,杜青甫却僵直身子,瞪大眼睛。
“爹,你要去哪,是去找你那位没拜师的徒弟吗?”
苏欣左手挽过脑后秀发,狐狸似的眸子望着杜青甫,放出射灯寒意。
“我出去走走。”杜青甫僵硬着回答。
话音刚落,树下阴影处,一道寒光急速闪过,刺向杜青甫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
灵气涌到左手,杜青甫反手去挡。
“嘭!”
短兵相接,两人各自反震后退。
“吴清河!”
杜青甫厉喝,体内本就枯竭的灵气如泥牛入海,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压在心头,他连力气也使不出来,中毒了!
“老家伙,你早该死了!”
吴清河提着长刀,再次跳起来重斩。
铛!
狠狠一击抽在杜青甫手上,灰衣擦破,溅出鲜艳血路。
可恨自己年老体衰,旧病复发,不然,这点毒,他十息就能逼出。
巨力袭来,杜青甫脸上涌起不正常潮红,他看向在远处站立的苏欣,一切,都是他这位宝贝女儿的手尾。
双眼噙满泪水,内心的苦恨悲愤彻底揭开,他不恨别人,只恨自己瞎了眼,明白得太晚,杜青甫仰天咆哮。
“啊!”
下一秒。
“嚓!”
长刀精准捅进杜青甫腹部,雪白刀尖对穿而出。
嘭!杜青甫顺势倒在地上。
吴清河踩着杜青甫肩膀,目露凶光:
“老东西,要不是因为你,老子根本不用看庄家人脸色,说,你藏的丹药在哪里!”
万年老二的怨气被这一刀消融,吴清河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整个人满面红光。
“喝~喝~”
鲜血堵塞喉咙,杜青甫有气无力看向他身后。
“嚓!”
一把粗糙长匕没胸而出,吴清河难以置信看着自己胸口,只见黑色夜行服上,有两寸灰光带着殷红,从自己心脏捅出。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