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入骨髓,带走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我们,在黑暗中翻滚、冲撞,我死死抓住凌昊的手腕,另一只手拼命划水,试图在激流中保持平衡,并向着隐约可见的岸边靠拢。河水呛入鼻腔和喉咙,带来窒息般的灼痛感,耳边只剩下轰鸣的水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
凌昊的状况极差,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冰冷而沉重,任由水流摆布,若非我死死拽着,恐怕早已被冲散。我只能凭借筑基后增强的些许气力和一股不肯放弃的狠劲,与冰冷的河水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水流终于稍稍平缓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片布满鹅卵石的浅滩。我用尽最后力气,拖着凌昊,踉踉跄跄地爬上了河岸,重重摔倒在冰冷粗糙的石滩上,浑身脱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闪烁着微光,勉强照亮了周围模糊的轮廓。我们身处一处陌生的河湾,两侧是陡峭的黑影,应是山崖。身后是哗啦啦的河水,前方则是深邃的、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夜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在湿透的衣服上,如同刀割。
我挣扎着坐起身,第一时间去查看凌昊的情况。他双目紧闭,脸色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铁。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的伤势本就极重,再经此冰水浸泡和剧烈颠簸,无疑是雪上加霜!
“凌昊!凌昊!”我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因恐惧和寒冷而颤抖,“醒醒!你不能睡!”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他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绝望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云姨不知所踪,追兵可能随时会沿河搜寻而来,而凌昊命悬一线!在这荒郊野岭,我该怎么办?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生火!必须让他暖和起来!否则不等追兵找到,他就要冻死在这里!
我将他拖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后面,然后挣扎着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枯枝和干草。河滩上杂物很多,但被夜晚的露水打湿,很难点燃。我找了许久,才勉强收集到一小堆相对干燥的柴火。
取出火折子——这是云姨之前给我们准备的应急之物之一——我的手冻得僵硬,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擦出一点火星。火星落在干草上,冒起一缕微弱的青烟,却迟迟不肯燃起。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一点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迅速引燃了干草,继而蔓延到枯枝上。一团小小的篝火在黑暗中燃起,带来了微弱的光和宝贵的温暖。
我连忙将凌昊挪到火堆旁,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外衣,拧干水分,铺在火边烘烤,然后又费力地帮他解开湿冷的衣襟,希望能让他的身体尽快回暖。火光映照着他毫无生气的脸,那深刻的五官在跳动的光影下显得格外脆弱。我用手搓着他冰冷的手脚,一遍遍地呼唤他的名字,心中充满了无助的悲凉。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怀中的那半枚“赤阳心钥”再次传来了清晰的温热感。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濒危的状态和我的急切,那温热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甚至主动散发出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我的手臂,缓缓渡向凌昊的心口。
我心中一动,连忙集中精神,引导着这股源自心钥的暖意,小心翼翼地注入他冰冷的身体。这一次,我不再试图平衡阴阳,而是将全部的心念都集中在“温暖”和“生机”上,如同在冰天雪地中呵护一颗微弱的火种。
时间一点点流逝。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周围的黑暗和寒意。我不知疲倦地维持着心钥之力的输送,尽管自己也又冷又累,但看着凌昊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青得吓人,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点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来自风声或水声的窸窣响动,突然传入我的耳中!
有人!
我浑身一僵,瞬间收回心神,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河滩上游的黑暗中。是追兵?还是……云姨?
我悄悄握紧了身边一块尖锐的石头,将身体挡在凌昊前面,心脏狂跳。
脚步声很轻,很慢,似乎带着迟疑。渐渐地,一个佝偻的黑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借着微弱的篝火光,我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破旧蓑衣、头发花白凌乱、身形干瘦的老者。他手里拄着一根长长的竹篙,背上似乎背着一个鱼篓,像个夜归的老渔夫。
他走到离我们篝火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打量着我们,尤其是昏迷不醒的凌昊,脸上露出惊讶和怜悯的神色。
“哎呀……这……这二位,怎地落得如此境地?”老者的声音沙哑苍老,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这大冷天的,泡了河水,可是要命的哟!”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警惕未消。这荒山野岭,深更半夜,突然出现一个老渔夫,未免太过巧合。
“老丈……”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我们……我们遇了水匪,船翻了,我大哥伤重……不得已才在此落脚。”我编了个理由。
老渔夫凑近了些,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凌昊的脸色,又嗅了嗅空气,眉头皱了起来:“这伤势……可不轻啊。寒气入骨,煞气缠身……啧啧,能撑到现在,已是命大。”
他的话让我心中一惊!这老渔夫竟能一眼看出凌昊身中煞气?绝非常人!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石头,身体微微绷紧。
老渔夫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戒备,摆了摆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丫头莫怕,老朽就是个打鱼的,碰巧夜钓归来。看你们落难,于心不忍罢了。”他顿了顿,从身后的鱼篓里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浓郁刺鼻的酒气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散发出来。
“这是老朽自己泡的‘驱寒活血酒’,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对驱散寒气、吊住性命有些用处。”他将小葫芦递过来,“给你大哥灌几口下去,或许能顶一顶。”
我犹豫地看着那葫芦,没有立刻去接。这陌生的酒,能信吗?
老渔夫见我不动,也不勉强,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小口,咂咂嘴道:“看,没毒。老朽若有害人之心,何必多此一举?”
看着他浑浊却似乎并无恶意的眼睛,再看看凌昊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我一咬牙,接过了葫芦。道了声谢,我小心翼翼地掰开凌昊的嘴,将辛辣的酒液一点点灌了进去。
酒液入喉,凌昊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紧紧皱起,但脸上却奇迹般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有效!
我心中稍安,连忙又喂了几口。
老渔夫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拿出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看似随意地问道:“丫头,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大哥这伤势,耽搁不得。”
我心中警惕,含糊道:“想去……下游的镇子找郎中。”
“下游?”老渔夫吐出一口烟,摇了摇头,“下游最近的镇子也得走一天的水路。你大哥这身子骨,经不起颠簸了。”他用烟杆指了指黑漆漆的对岸,“这河对面,翻过那座山,倒是有个‘瘴气谷’,谷里住着个脾气古怪的赤脚郎中,医术倒是有些门道,就是……寻常人不敢去。”
瘴气谷?赤脚郎中?我心中一动,这会不会是个转机?但同样也可能是陷阱。
“老丈可知那郎中如何称呼?诊金几何?”我试探着问。
老渔夫嘿嘿笑了两声,露出几颗黄牙:“那老家伙姓乌,自称‘乌先生’,脾气臭得很,见不见人全看心情。诊金嘛……他不要金银,只要稀罕的药材或者……有趣的故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看你们兄妹,不像寻常落难的人,说不定身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的话若有所指,让我心中警铃大作。这老渔夫,绝对不简单!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凌昊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还有些涣散,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虽然依旧虚弱,但那锐利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一旁抽烟的老渔夫。
“阁下……是何人?”凌昊的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老渔夫对上凌昊的目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磕了磕烟灰,慢悠悠道:“醒了?醒了就好。老朽就是个过路的打渔人,看你们可怜,搭把手而已。”
凌昊没有理会他的说辞,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最后落在我身上,用眼神询问。我微微点头,示意暂时没有危险。
“多谢老丈赠酒。”凌昊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扶住他。他靠在岩石上,喘息了几下,才继续道,“不知老丈所说的‘乌先生’,所在何处?如何能找到他?”
老渔夫咧了咧嘴:“怎么?信不过老朽?也罢,告诉你们也无妨。”他用烟杆在地上简单画了个路线图,“从此处过河,对岸有片红柳林,穿过林子,见到三棵并生的老槐树往左拐,进山谷,闻到硫磺味就到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乌老头脾气古怪,谷里瘴气弥漫,还有不少毒虫猛兽,去不去,你们自己掂量。”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天快亮了,老朽该回去了。二位,好自为之吧。”
他拄着竹篙,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河滩上,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一堆即将燃尽的篝火。天色微明,远山轮廓渐渐清晰。
“凌昊,你觉得……这老渔夫的话能信吗?”我低声问道,心中充满了疑虑。
凌昊望着老渔夫消失的方向,黑眸深邃,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此人深藏不露,绝非普通渔夫。但他……似乎并无恶意。”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那酒……确有奇效,寒气驱散了不少,煞气也安稳了许多。”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复杂:“你又用心钥之力了?”
我点了点头:“你刚才……很危险。”
凌昊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多谢。”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以往的疏离,多了一丝真实的温度。他顿了顿,继续道:“眼下我们踪迹已露,清水铺乃至下游城镇恐怕都不安全。这‘乌先生’所在,虽是险地,却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或许……可以一试。”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来临,而我们也面临着新的抉择。是冒险前往未知的瘴气谷,寻找那脾气古怪的郎中?还是继续沿河漂流,寻找其他渺茫的希望?
凌昊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准备一下,我们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