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从溯影璧中得到的东西……交出来！”
赵乾的厉喝如同淬了冰碴的寒风，刮过死寂的沼泽。他手中的漆黑骨锥邪气缭绕，锥尖直指我的眉心，那双曾伪装出忠诚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杀意。步步紧逼，将我彻底逼到了泥沼边缘，粘稠腥臭的淤泥几乎要沾上我的鞋底。
退无可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我紧握着那截冰冷的钟乳石碎块，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手心的冷汗几乎要让这唯一的“武器”滑脱。绝望如同沼泽中滋生的毒瘴，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
“赵乾……”我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你潜伏在凌大人身边这么多年……镇妖司的袍泽之情，难道都是假的？就为了……狐族这虚无缥缈的秘密？”
我必须拖延时间，哪怕只能多喘一口气！
“哼，袍泽？情义？”赵乾嗤笑一声，脸上扭曲的肌肉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显得格外狰狞，“良禽择木而栖！镇妖司早已是从根子里烂透了！派系倾轧，墨守成规，能成什么大事？蚀魂宗大人许诺的力量，是真正的长生之道！凌昊？他不过是个被过往束缚、看不清形势的蠢货罢了！”
他话锋一转，灼热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我身上来回舔舐：“至于你……苏晴那女人的女儿，狐族圣女的唯一血脉……嘿嘿，你的价值，可远比你自己知道的要大得多！你就是打开‘那个地方’最关键的‘钥匙’！”
钥匙？遗孤？他果然知道！他知道我的身世，甚至比我自己更清楚！
“我母亲……苏晴……她到底在哪里？！”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紧，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哭腔。
“等你死了，亲自去阴曹地府问她吧！”赵乾彻底失去了耐心，脸上狞色一现，手中骨锥黑芒暴涨！那阴邪的气息骤然凝聚，化作一道撕裂雾气的黑色闪电，带着刺耳的鬼啸声，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直刺我的面门！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瞬间将我笼罩。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锥尖散发出的、冻结灵魂的寒意！
完了……
就在我瞳孔涣散，意识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刹那——
“呜嗷——！”
一声苍凉、古老、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的狐啸，猛地自我身后的溶洞通道方向炸响！这啸声并不如何响亮，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直击神魂的力量！它不像声音，更像是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入了这片被邪气笼罩的空间！
嗡！
赵乾势在必得的一击，在这狐啸响起的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周身流畅运转的邪气像是被无形的手强行掐断，骨锥上的黑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他脸上的狞笑也瞬间僵住，转为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凝滞！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凭借着肌肉记忆，猛地向侧后方全力一滚！动作狼狈不堪，几乎是连滚带爬！
嗤——！
冰冷的、带着腐蚀性气息的邪风擦着我的脸颊掠过，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刻传来。骨锥的锋芒，几乎是贴着我的鼻尖划过，深深扎入了方才我所站位置的泥沼之中！
噗嗤！沉闷的响声传来。被骨锥刺中的那片泥浆，瞬间变得如同墨汁般漆黑，并且剧烈地沸腾、腐蚀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恶臭扑鼻！
我惊魂未定地瘫倒在冰冷的淤泥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如同脱缰的野马，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刚才……只差一点点！
“谁？！给老子滚出来！”赵乾又惊又怒，猛地扭头，死死盯向啸声传来的通道口，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和暴戾。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被阴影和雾气半掩的通道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极其破旧、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布长袍的老者。他身形干瘦矮小，背脊佝偻得厉害，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风霜。头发稀疏灰白，杂乱地披散着。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深壑皱纹，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然而，与这垂老外貌截然相反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不是寻常老人浑浊的眼眸，而是如同两颗浸在寒潭中的幽绿宝石，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迷雾，直视人心最隐秘的角落。此刻，这双幽绿的瞳孔，正淡漠地扫视着场中的情形。
他手中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看似随时会断裂的木质拐杖，拐杖的顶端，粗糙地雕刻着一个模糊的狐头形状，却莫名透着一股苍劲的古意。
最让人心悸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气息。并非多么磅礴浩瀚，而是深沉、内敛，如同无底的深潭，又如同沉睡的火山。那是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纯正的妖气，带着古老的威严，自然而然地与沼泽中弥漫的蚀魂宗邪气形成对抗，让周围的灰雾都似乎淡薄了几分。
老狐妖！是北邙山中的狐族前辈！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是敌是友？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赵乾显然也感受到了老者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气息，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强作镇定，厉声喝道：“老东西！你是谁？敢坏蚀魂宗的好事，不想活了吗？！”
老者缓缓抬起头，幽绿的目光掠过赵乾，那眼神平淡无波，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枯叶摩擦：“蚀魂宗的蚀心锥……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在赵乾身上多停留一秒，便转向了我。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我身上仔细扫过，尤其是在我颈项间（尽管玉佩已失）和眉眼处停留了片刻，幽绿的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有追忆，有叹息，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温和？
“丫头，”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莫名少了几分面对赵乾时的冰冷，“到老夫身后来。”
这句话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赵乾被彻底无视，额角青筋暴起，怒火中烧，但面对老者那深不见底的气息，他硬是不敢贸然出手，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老不死的！识相的就赶紧滚开！否则，蚀魂宗必将你抽魂炼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老者闻言，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他甚至懒得再用语言回应，只是缓缓抬起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对着赵乾的方向，看似随意地、轻描淡写地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然而，就在他拂袖的瞬间，赵乾周身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邪气，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狂风吹过，竟发出“啵”的一声轻响，骤然崩溃、消散！他手中那柄煞气腾腾的蚀心锥，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锥身上的黑光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变得如同凡铁！
“噗——！”赵乾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上血色尽褪，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看向老者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骇然！“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妖法？！”
老者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那双幽绿得令人心寒的眸子，冷冷地锁定着他。一股无形的、却沉重如山的威压，以老者为中心，缓缓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沼泽边缘。在这威压之下，连沼泽冒出的气泡似乎都变慢了。
赵乾脸色变幻不定，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死死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又极度恐惧地看了看深不可测的老者，显然明白今天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了。他猛地一咬牙，身形骤然向后暴退，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稠的迷雾深处，只留下一句充满恨意的威胁在空中飘荡：“小贱人！老东西！你们给老子等着！蚀魂宗绝不会放过你们！天涯海角，必让你们付出代价！”
威胁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沼泽的死寂吞没。边缘地带，只剩下我和这位神秘出现的老狐妖。
致命的危机暂时解除，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地一松，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虚脱，双腿一软，眼看就要瘫倒在冰冷的淤泥里。
就在这时，眼前灰影一闪。那佝偻的老者竟如同鬼魅般，瞬间跨越了数丈的距离，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边。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一股温和、醇厚、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妖力，如同潺潺溪流，缓缓渡入我几乎枯竭的体内，迅速抚平着我翻腾的气血和惊悸的心神。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我勉强稳住身形，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连忙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感激、疑惑、以及一丝面对未知强者的敬畏，交织在我心中。
老者缓缓收回手，幽深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脸上，沉默地端详了片刻，才用那沙哑的嗓音缓缓开口，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沧桑：“像……真像她年轻的时候……这眉眼，这倔强劲儿……”
他口中的“她”，是指我的母亲吗？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急切涌上心头。我抬起头，再也忍不住，连珠炮似的问道：“前辈！您认识我母亲苏晴？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她……她还活着吗？求您告诉我！”
老者的看着我急切得几乎要落泪的模样，幽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怜悯，还有一丝……深沉的悲伤。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孩子，此事说来话长，此地阴邪之气弥漫，绝非谈话之所。你先随老夫回‘望月潭’安顿下来再说。”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拄着那根歪扭的木杖，步履看似蹒跚，实则极快地向着溶洞通道走去。他的身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
我连忙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疑问，快步跟上。此时此刻，这位深不可测的狐族前辈，似乎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真相的线索。
再次穿过那狭窄、潮湿、光线昏暗的通道，重新回到那处灵气氤氲、钟乳石莹莹发光的“望月潭”溶洞。潭水依旧清澈见底，倒映着洞顶的微光，那尊尊沉默的狐狸石雕依旧保持着亘古的姿态，祭坛上的“溯影璧”静静矗立，仿佛刚才外界那场生死危机从未发生。
被我安置在潭边角落的小狐狸，见到老者进来，立刻发出了欢快而依赖的呜咽声，挣扎着想要爬过来，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亲昵。
老者走到小狐狸身边，缓缓蹲下身。他那双枯瘦的手掌，轻柔地抚过小狐狸受伤的后腿。一股精纯、平和、充满生机的妖力缓缓涌入，小狐狸腿上的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声。
“这小家伙，是老夫这一脉的血裔，性子顽劣，前几日偷跑出去玩耍，不料遭遇凶险，险些丢了性命。”老者一边细致地为小狐狸调理着伤势，一边用沙哑的嗓音淡淡地向我解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幸好……你心善，救了它一命。这份情，老夫记下了。”
原来这小狐狸与前辈有如此渊源。我心中恍然，同时也因老者的话而感到一丝暖意。
老者为小狐狸处理好伤势，这才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那座简陋而庄重的石头祭坛前。他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坛上那块光滑温润的“溯影璧”，伸出枯瘦的食指，指尖轻轻拂过玉璧表面那个复杂玄奥的狐形图腾。
随着他指尖的触碰，那狐形图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微微亮起柔和的白光，如同月华流淌。
“这‘溯影璧’，乃是我狐族代代相传的圣物之一。”老者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带着岁月的厚重感，“它并非凡物，能感应血脉因果，映照与持有者血脉相连之人的过往碎片，甚至……窥见一丝命运的轨迹。你之前所见的，不过是它力量冰山一角的显现，且因你血脉特殊，又与圣物有所关联，才能激发。”
他顿了顿，转过身，幽绿的目光如同两盏明灯，直直地照进我的心底，那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悲伤、追忆、还有一丝决然：“你的母亲，她名唤‘苏晴’。晴空万里的晴。曾是……我北邙狐族这一代，天赋最高、最受期望，能够继承‘圣女’之位的天之骄女。”
苏晴……这就是母亲的名字。如此明媚，如此动听。我贪婪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那……那她现在……”我的声音哽咽，几乎无法成言，心中既渴望知道真相，又害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答案。
老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来陈述接下来的话语。他幽绿的眼眸中，那抹悲伤如同化不开的浓雾，声音也变得愈发低沉沙哑：“晴丫头她……早在十八年前，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席卷了整个北邙狐族聚居地的惨烈祸事中，为了守护族地核心，为了保护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你……她动用了唯有圣女才能施展的禁术……最终，与来犯之敌……同归于尽……神魂俱灭，身陨道消了。”
轰——！！！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最坏的预感，但当“神魂俱灭，身陨道消”这八个字，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地从老者口中说出时，我还是如同被九天惊雷直劈天灵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支撑，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炸得粉碎！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浑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我直直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
“ 娘——！！！”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悲痛与绝望的哭喊，终于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防，从我灵魂深处爆发出来，在空旷的溶洞中凄厉地回荡、撞击着四壁，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