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粘稠的墨色深渊里,冰冷而沉重。每一次试图挣脱,都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拖拽,重新坠入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之中。
煞气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胸腹间那道被煞气箭矢洞穿的伤口,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灼人的剧痛。
冷。彻骨的冷。
仿佛赤身裸体被丢弃在万载寒冰之上,连血液都要冻结。
然而,在这片几乎要将神魂都冻裂的冰寒深处,却有一点微弱的、执拗的暖意,始终存在着。
那暖意来自手腕。
一只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紧紧握着他的。那温度并不炽热,甚至有些单薄,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烛火,顽强地驱散着周遭的寒意,固执地维系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是谁……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浮冰般碰撞。蚀魂宗黑衣人狰狞的面孔……凌厉的煞气锁链……自己强行催动精血斩出的那一剑……还有……一张写满惊恐和决绝的、少女的脸……
是她。
那个……小狐妖。
意识因为这个认知而泛起一丝微澜。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应该……怕他吗?不是应该……趁他虚弱,远远逃开吗?
为何……会在这里?握着他的手?
“……冷……”
他听到自己无意识溢出的音节,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和依赖。这脆弱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想要挣脱,想要重新筑起冰冷的壁垒。
可那握着他的手,却紧了紧。指尖传来细微的、安抚般的摩挲,笨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坚定。
然后,有微湿的布巾轻轻擦拭过他的额头,带走黏腻的冷汗,带来片刻短暂的清凉。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小心翼翼的触碰,这无声的守护,与他记忆中任何场景都格格不入。镇妖司的冷酷训练,同僚间的利益倾轧,追杀与反追杀的生死一线……从未有过这般……近乎温柔的羁绊。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探入冰封的心房。
他不再试图挣脱,甚至……无意识地,将脸颊向那温暖的源头靠近了些许。鼻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清涩的气息,像是山间晨露未曦的青草,与他周身血腥和煞气的浑浊截然不同。
这气息……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某个被刻意遗忘的、模糊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有人在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纷乱的思绪被体内一阵剧烈的绞痛打断。煞气再次翻涌,试图冲垮他勉强维持的防线。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自他后背心脉处缓缓注入。
这力量……熟悉又陌生。是他渡给她的那一缕本源阳气,此刻被她以某种粗浅却倾尽全力的方式,反馈了回来。
她……在试图救他。
用他给予的、或许最初带着算计的力量,笨拙地、不计后果地,反哺回他的身上。
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自保吗?因为他若死了,她也活不成?
可这反馈回来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耗尽了她的所有。这不像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识海中,那张少女的脸再次清晰起来。依旧是苍白的,带着恐惧的,可那双眼睛里,除了恐惧,似乎还有别的……一种他看不懂的、执拗的光。
这光芒,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破了他心防最外层那坚硬的冰壳。
剧痛和虚弱依旧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他的意识,却因为这接连的冲击,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他依旧无法睁眼,无法动弹,感官却如同被拭去尘埃的镜面,变得异常清晰。
他能感觉到她握着他的手,掌心有细密的薄茧,指节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僵硬,甚至能感觉到她脉搏急促的跳动,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与他缓慢而沉重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她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的、清浅而疲惫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紧张?恐惧?还是别的?
她还在。
没有弃他而去。
这个认知,让某种深植于骨髓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孤寂和戒备,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
洞外,极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尖锐而突兀。
瞬间,他感觉到身旁之人的呼吸骤然停止,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那握着他的手也猛地收紧了力道,指甲几乎掐入他的皮肤,带着全然的警惕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
她在害怕。
却在害怕的同时,将昏迷的他,护在了身后?
一种更加汹涌的、陌生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心防的堤坝,漫过冰冷的荒原。那热度灼烫着他习惯了严寒的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近乎疼痛的悸动。
他依旧沉默地躺在黑暗中,任由伤痛和虚弱主宰着身体。
但内心深处,某些坚固了太久的东西,正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
那紧握着他的手传来的温度,那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的呼吸声,不再仅仅是需要警惕的变量。它们像是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层层心防的壁垒,在他荒芜冰冷的心渊深处,投下了一道摇曳的、却再也无法忽视的影子。
他依旧是凌昊,那个双手沾满血腥、背负着沉重过往和誓言的镇妖司高手。
可在这绝对黑暗的洞穴里,在这生死一线的边缘,在这陌生而固执的守护下,他清晰地感觉到,心底那片冻结了太久的冰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有微光,渗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