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将产屋敷宅邸的后山竹林洗成一片霜白。
晓月桐盘膝坐在空地中央,双目紧闭,呼吸悠长,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
三米之外,悲鸣屿行冥那山岳般的身影同样静坐,双手合十。
“桐,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岩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沉稳得如同大地的心跳。
“黑暗。”
晓月桐的回答,诚实而直接。
“很好。”悲鸣屿行冥的声音带着一股奇特的引导力,“不要用眼睛去看,而是让世界,主动呈现在你的心中。”
晓月桐的眉峰微微蹙起。
这听起来玄奥无比。
但他清楚,所谓“通透世界”,绝非虚无缥缈的幻觉,而是将感官锤炼到极致后,对生命本质的一种“勘破”。
勘破心脏的鼓动。
勘破血液的奔流。
勘破每一束肌肉纤维的收缩与舒张。
当这一切都能被精准捕捉,对手的下一个动作,便在你脑中再无秘密。
“师傅,我该如何让心变得‘剔透’?”
晓月桐问出了最核心的难题。
悲鸣屿行冥沉默了片刻,那双看不见的眼角,淌下两行清泪。
“舍弃。”
他的声音里带着悲悯。
“舍弃恐惧,舍弃愤怒,舍弃欲望,舍弃一切让你心生波澜的执念。”
“当你的心中空无一物,它便能映照万物。”
晓月桐蓦然睁眼,灿烂的金瞳中闪过一丝挣扎与困惑。
“可师傅,如果舍弃了那些,我还是我吗?”
这个问题,让悲鸣屿行冥为之一怔。
他从未想过,有人在踏上这条终极剑士之路时,就已经察觉到了它最根本的悖论。
“你说得对。”
岩柱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赞许。
“所以,真正能凭自身踏入并长久维持此境的人,古往今来,唯有继国缘一。”
“因为他生来,就是个‘空’的人。”
晓月桐陷入沉思。
继国缘一。
那个男人的一生,是神明在人间的悲剧。
他生而强大,却无法理解凡人的喜悲。
他想要拯救,却总是慢了一步。
那个男人的心,或许从诞生之初,就是一片澄澈透明。
“可我不是他。”
晓月桐抬起头,直视着悲鸣屿行冥。
“我有想守护的人,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我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燃烧着无法舍弃的执念。”
“那你就找到,只属于你自己的‘通透’。”
悲鸣屿行冥的话,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晓月桐心上。
“每个人的心都不同,通往‘通透’的路,也绝非只有一条。”
“继国缘一的路是‘空’。”
“那你呢?”
晓月桐的身躯剧烈一震。
对啊。
他是什么?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炸开。
是与上弦之叁拳拳到肉的厮杀。
是守护杏寿郎时那不顾一切的决意。
是无数次从死亡边缘挣扎爬起的渴望。
更是那份深埋灵魂,对所有同伴、对这个世界的……贪婪。
“我……”
晓月桐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剖析自己的冷酷。
“我很贪婪。”
“我想要更强的力量,想要守护所有我珍视的人,想要亲手撕碎诅咒,想要……活着,看到千年之后的黎明。”
悲鸣屿行冥笑了。
那是一种卸下重负的、欣慰的笑容。
“那就够了。”
“桐,你已经找到了你的答案。”
晓月桐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
“师傅,我不明白。”
“继国缘一的‘空’,是舍弃一切执念后的空明澄澈。”
悲鸣屿行冥双手合十,声音变得庄严。
“而你的‘通透’,或许恰恰相反。”
“它,是容纳一切欲望后的圆满。”
“你不需要舍弃,而是要让你所有的执念,在你心中达到一种完美的……平衡。”
一道惊雷,劈开了晓月-桐思维的迷雾。
对!
他为什么要学继国缘一?
他有他自己的路!
【无尽体魄】给了他没有上限的肉身。
那他的心,又何尝不能包罗万象!
不是舍弃,是接纳!
不是清空,是融合!
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羁绊,所有的欲望,全部化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我明白了,师傅。”
晓月桐再次闭上双眼。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压抑内心的波澜。
他反其道而行之。
他想起了与杏寿郎并肩作战,那如烈焰般燃烧的夜晚。
想起了蝴蝶忍那双藏着深海般仇恨,却依旧对他流露温柔的紫色眼眸。
想起了炭治郎那股永不熄灭的,太阳般的执拗。
想起了弥豆子拉着他的衣角,用最纯真的声音对他说:“打赢……诅咒……会消失!”
这些情感,这些羁绊,这些执念——
如百川归海,尽数涌入他的心湖!
然后……
他开始呼吸。
一呼。
一吸。
【岳岚呼吸】的独特节奏,在体内悄然流淌。
时而沉稳如山岳,时而锐利如疾风,时而绵延如流水。
渐渐地,一种无比奇妙的感知,扩散开来。
他“听”到了悲鸣屿行冥的心跳。
沉稳,厚重,每一次搏动都仿佛与大地共鸣。
他“看”到了师傅体内那磅礴的气血。
如同火山深处的岩浆,在山体内部缓缓奔涌,积蓄着足以崩裂天地的力量。
然后,他的感知继续蔓延——
三米外,一块石头底下,一只蚂蚁正拖拽着比它身体大数倍的食物残渣。
十米外的竹林里,一只野兔猛地竖起耳朵,警惕地扫视着黑暗。
更远处,产屋敷宅邸的某个房间里,炭治郎正在轻声哼着摇篮曲,哄弥豆子入睡。
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里,前所未有的鲜活、清晰!
“这……就是通透世界?”
晓月桐喃喃自语。
“不。”
悲鸣屿行冥的声音,如一盆冰水,将他浇醒。
“你,只是触及了它的门槛。”
“真正的通透,需要在战斗中,在生与死的夹缝里,才能被彻底唤醒。”
“现在的你,还差最后一步。”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道撕裂空气的锐啸骤然炸响!
晓月桐猛地睁眼,一道巨大的黑影已然笼罩他的头顶!
悲鸣屿行冥不知何时已经起身,那柄骇人的流星锤,正裹挟着陨石坠落般的威势,笔直砸向他的天灵盖!
“接招吧,桐!”
岩柱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
晓月桐的身体完全出于本能地向侧方翻滚——
轰!!!!
流星锤重重砸在他刚刚盘坐的位置,大地哀鸣,一个恐怖的深坑瞬间成型!
碎石混杂着泥土冲天而起!
“师傅?!”
晓月桐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第二击已然降临!
横扫!
铁链被绷得笔直,流星锤化作一颗呼啸的炮弹,将沿途的空气都撕扯出刺耳的尖啸!
晓月桐抽身暴退!
他瞬间发现,师傅的攻击角度刁钻到了极点!
每一击都死死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逼迫他只能选择硬撼!
赤手空拳!
这次特训,师傅的要求就是不准携带任何武器!
“桐,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
悲鸣屿行冥雷鸣般的声音响彻山林。
“要么死!”
“要么……看穿我!”
又是一记重锤当头砸落!
晓月桐别无选择,牙关紧咬,双臂肌肉瞬间贲张,交叉于头顶格挡!
砰!!!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巨力轰然降临!
晓月桐整个人被这一击砸得倒飞出去,双脚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卸去力道!
双臂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悲鸣,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可恶……”
晓月桐剧烈地喘息着。
悲鸣屿行冥的攻击,没有半分留手!
若非【无尽体魄】那变态的恢复力在瞬间修复着受损的骨骼与肌肉,刚才那一击,就足以废掉他的双臂!
“桐,你在恐惧。”
岩柱的声音,洞穿了他的内心,“你害怕伤到我,这份不忍,这份尊敬,在此刻,就是你最致命的弱点!”
“它会害死你,也会害死所有你想要保护的人!”
“给我——舍弃它!”
话音未落,悲鸣屿行冥庞大的身躯如鬼魅般欺近!
近身肉搏!
那比沙包还大的拳头,裹挟着崩山裂石的威势,直轰晓月桐的面门!
避无可避!
晓月桐的金瞳骤然收缩!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他的脑海中,炸开了师傅刚才的话。
“你的‘通透’,是容纳一切欲望后的圆满。”
容纳……
一切……
也包括,对师傅的这份尊敬?
也包括,这份不忍伤害他的迟疑?
不!
如果连这些都容纳不了,还谈什么狗屁的圆满!
晓月桐猛地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
他眼中的金色光芒,骤然炽烈如熔岩!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看”见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悲鸣屿行冥轰出的拳头,右肩的三角肌率先绷紧,力量如何通过大臂传递到小臂,最终汇聚于拳锋!
他“看”见了师傅急促呼吸的节奏,看见了奔腾的气血,看见了那颗强大心脏的每一次搏动!
他看见了,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拳之中,蕴含的杀意,与杀意之下,那深沉的、希望他活下去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