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员敲门的时候,我正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三个字。
“别烫着。”
江逾白坐在我旁边,手还搭在桌沿,呼吸很轻。我们谁都没动,像被什么定住了。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
他起身去开门,接过一个牛皮纸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我的名字打印在正中央。
我接过包裹,手指刚碰到边角,就察觉到不对——太轻了,不像文件夹或书本。拆开时,里面只有一份文件,封面盖着红章:《亲子关系鉴定报告》。
我看了一眼结论页。
“林溪与江振国存在生物学父女关系。”
纸张在我手里抖了一下。不是害怕,是荒谬感猛地冲上来。我抬头看向江逾白,他眼神沉下去,却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报告接过去,翻到第一页。
“先看出处。”他说。
这四个字让我冷静下来。
我记得上一次被人造谣,是在食堂门口,苏倩倩当着一群人说我装清高、想攀附豪门。那次我没解释,也没争辩。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站起来,“去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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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信息实验室没人,下午的课还没开始。我把报告扫描进系统,调出国家卫健委的公开数据库,输入检测机构名称:“华正基因”。
结果跳出来时,我屏住了呼吸。
“该机构执业许可证已于三个月前依法吊销,不得从事任何基因检测活动。”
我继续查它的历史备案记录,在一个学术论坛的漏洞通报帖里找到了线索:这家机构曾因伪造StR位点数据被曝光,原始样本编号有固定生成逻辑——前四位是年份加月份,后五位是当日流水。
而这份报告上的编号,年份写的是2025年。
现在才四月。
“时间对不上。”我低声说,“编号造假。”
我还发现,报告里使用的基因标记组合,早在去年就被列入行业预警清单,因为这类位点在东亚人群中多态性极低,极易造成误判。
这不是专业报告,是拼凑出来的谎言。
我把所有证据整理成ppt,申请了教学楼三楼的多功能厅,名义是“学术诚信案例分享”,实际只等一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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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倩倩准时出现了。
她穿了件浅色连衣裙,站在我投影幕布前两排的位置,看见我时微微一笑,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过来:
“林同学,你真的不去做复检吗?血缘这种事,总得有个说法吧。”
教室里不少人转头看她,又看向我。
我没有回应,打开电脑,首页投出那份报告的扫描件。
“各位,今天我们来看一份‘权威’鉴定报告。”我的声音平稳,“它声称我与某位企业高管存在生物学父女关系。”
台下有人吸气。
我切换下一页,卫健委的公告截图清晰呈现。
“出具这份报告的‘华正基因’,三个月前已被吊销资质。”
人群骚动起来。
“更有趣的是编号。”我继续演示,“正常样本编号遵循时间顺序,而这串编号显示检测日期为2025年6月——比今天还晚一年多。”
后排有学生忍不住笑出声。
苏倩倩站起身,“也许他们换了新系统,编号规则变了呢?”
我摇头,“如果真是正规机构,变更信息会公示备案。但这家机构官网已关停,客服电话停机,所有对外接口失效。”
她抿了抿嘴,“可万一……是别的实验室代做的呢?”
“不可能。”我说,“报告上的电子签章与卫健委存档不匹配,且StR位点选择违反基本检测规范。这种组合误差率高达37%,根本不能作为法律依据。”
她脸色有点发白。
我翻到最后一页,弹出一张表格:“这是我从公开渠道还原的数据逻辑链。任何懂基础分子生物学的人都能看懂,这份报告从采样登记到分析流程,全是虚构。”
教室安静了几秒。
然后,江逾白的声音从后排响起。
“还有个问题。”他拿着手机走上来,点开一段录音。
音频里,是个刻意压低的女声:
“只要结果显示她和江父有血缘,五万现在转你。后续还能再谈。”
紧接着是另一个声音:“但我们已经停业了,系统都关了。”
“那就用旧模板做一份,编号随便填,反正没人核对。”
录音结束。
所有人都看向苏倩倩。
她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门口传来脚步声,两名学生会成员走进来,一人拿着签到表,一人守在门边。
“老师说今天的讲座要登记。”其中一人说,“请留一下姓名和学号。”
苏倩倩猛地转身想走,却被挡住了去路。
她没挣扎,也没哭,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肩膀微微塌下去。
我合上电脑,拿起那份报告原件,放进文件袋。
“我会提交给校纪委员会。”我说,“顺便提醒一句,伪造国家认可的医学文书,已经涉嫌违法。”
她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像是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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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教学楼时,天已经阴了。
风从操场那边吹过来,带着湿气。江逾白撑开伞,站在我左边,伞面自然往我这边倾斜。
雨点开始落下来,打在台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想起什么。
“大二那年,我也在这栋楼躲过雨。”
他侧头看我,没接话。
“那天我没带伞,站在屋檐下等雨停。你路过,把伞塞给我,自己冒雨走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一直记得。”我说,“只是那时候,总觉得接受别人的好意,就像欠了还不清的债。”
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有些人靠近你,不是为了索取什么。”我顿了顿,“而是怕你淋雨。”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远处操场的跑道线渐渐模糊,树影晃动。
我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檐廊尽头。
雨水顺着瓦片流下来,在水泥地上划出歪斜的痕迹。
江逾白跟上来,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我问。
他点头,“记得你站在那儿,头发沾了水,一直盯着地面。”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当时不肯接伞?”
他沉默几秒,“因为你习惯一个人扛。”
我笑了笑,没否认。
雨幕中,一辆共享单车倒在路边,车篮里堆着湿透的传单。
我忽然说:“她手机应该响了。”
“谁?”
“苏倩倩。”
“嗯。”
“刚才录音里,她说‘后续还能再谈’。”
他眼神微动。
我转过身,直视着他,“你觉得,她背后还有谁?”
他没回答。
雨滴落在他的肩头,深色外套洇出一圈圈水痕。
我伸手碰了碰他袖口,指尖沾了湿。
“别让她有机会再寄第二份报告。”我说。
他看着我,慢慢把伞完全倾向我这边。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雨丝斜扫进来。
我抬手扶住伞骨,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闷雷。
江逾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锁屏界面跳出一条未读消息提示。
发件人是一串数字号码。
他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没有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