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揉碎的墨色锦缎,慢悠悠漫进窗棂时,案上的墨蓝色棉布已裁出了规整的衣形。布料是白日里仔细挑拣过的松江棉,指尖抚上去能触到细密的棉纤维,软乎乎的却带着韧劲,在渐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谢怜将布料轻轻铺平在案上,取过针线笸箩,就着跳动的烛火穿针——线头刚捏在指尖,还没来得及对准针孔,身后就伸来一只手,递过一枚磨得光滑的铜顶针,指腹不经意间蹭过他的手背,带着微凉的温度。
“别累着,我帮你扶着布。”花城的声音混着烛火的噼啪声,落在耳边格外柔和。他绕到案旁坐下,伸手将布料的边角轻轻抻平,又取来两块青石镇纸压在两端,防止布料滑动。谢怜接过顶针套在指上,指尖捏着穿好线的针,低头看向衣缝时,眼角余光能瞥见花城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专注得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烛火在风里轻轻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幅流动的剪影画。谢怜缝得仔细,针脚沿着粉线慢慢推进,每一针的间距都尽量保持均匀——他做惯了这类活计,指尖格外稳,丝线穿过棉布时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墨蓝色的布面被针尖挑开又合上,留下细密的纹路。花城坐在身侧,不怎么说话,只偶尔伸手帮他理一理垂落的丝线,或是在他换线时递过线团,动作轻得像怕惊断了那根细如发丝的线。
缝到袖口时,谢怜忽然抬头,见花城正盯着布料上的针脚出神,连烛火晃到眼前都没察觉,便忍不住笑着轻唤:“三郎,在想什么?”花城回过神,目光从布面移到他脸上,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怔忡,伸手捻起一缕浅蓝绣线,在墨蓝色棉布上比了比:“袖口要不要也绣点东西?总觉得空着少了点意思。”谢怜顺着他的手看去,浅蓝与墨蓝相衬,倒真有几分雅致,便点头应道:“好啊,绣什么好?”花城指尖捏着绣线转了转,目光落在他深青衫的袖口——那里绣着朵浅粉莲花,便笑着说:“绣朵小蓝花吧,跟你袖口的莲花配一对,正好。”
说着,他从谢怜手里接过针,学着之前的样子穿线。许是不常做这类细活,他捏针的手势有些笨拙,线头试了好几次才穿过针孔,手指偶尔还会蹭到烛火的热气,却依旧学得认真。谢怜坐在旁侧看着,见他绣花瓣时,针脚虽不如自己细密,却每一笔都格外用力,像是要把所有心思都缝进布里,忍不住伸手轻轻扶了扶他的手腕:“慢点,针脚歪了也没关系,这样就很好。”花城抬头看他,眼底映着烛火,亮得像盛了星光,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绣到一半,谢怜忽然想起灶房的陶锅里还温着红薯粥——是傍晚特意煮的,想着缝衣时能填填肚子。他起身要去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哎呀”声,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委屈。回头一看,果然见花城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嘴角却藏着笑意,指尖上还沾着点细小的血珠,正轻轻吮着。谢怜连忙走过去,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见只是个小小的针眼,才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嗔道:“跟你说过慢慢来,别着急,你偏不听,这下扎到了吧?”
花城笑着反握住他的手,将受伤的指尖轻轻凑到他唇边,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不疼,就是觉得,你吹吹就能好得快些。”谢怜看着他眼底的狡黠,哪里还不知道是故意逗自己,无奈又好笑,只好低头轻轻吹了吹他的指尖,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惹得花城指尖轻轻颤了颤,笑得更欢了。
端来红薯粥时,陶碗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烛火的暖意,漫在小小的屋里。两人就着烛火边吃边缝,粥碗放在案角,偶尔伸手舀一勺,甜糯的红薯混着米粥滑进胃里,暖得人心里发甜。谢怜缝到衣襟处,指尖摸到领口的布料,忽然想起上次缝深青衫时,在领口内侧绣了“怜”与“城”两个字,便轻声说:“三郎,领口内侧,我们再绣两个字吧?跟上次一样,好不好?”花城正舀着粥的手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好,你绣哪个?”谢怜拿起针,在布上轻轻勾出“城”字的轮廓,“我绣你的名字,你绣我的,好不好?”花城放下粥碗,接过他递来的针,在“城”字旁边绣下“怜”字,两个字挨在一起,在烛火下泛着浅淡的光,像在悄悄依偎。
夜渐深时,窗外的月光已爬满了窗棂,蓝衫终于缝得差不多了。谢怜将衣裳轻轻展开,烛火照在墨蓝色棉布上,袖口的小蓝花花瓣分明,领口的两个小字藏在衣襟内侧,透着几分隐秘的温柔。花城接过衣裳,在身上比了比,墨蓝色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袖口的小蓝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竟真的与谢怜的莲花相映成趣。他低头看着衣缝,笑着说:“很合身,比我想象中还好,多谢哥哥。”
谢怜收拾着针线笸箩,将针、线、顶针一一放进木盒,见他还对着衣裳笑,连眼角都弯了,便走过去靠在他肩上,脸颊贴在他的背脊上,感受着布料的柔软:“明日晾一天,后天就能穿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穿着新衣裳,去归港给老水手送些馒头好不好?上次他送了我们面粉,正好还给他。”花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眼底满是柔色,声音放得格外轻:“好,都听你的。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烛火渐渐弱了,灯芯结了点灯花,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落在案上的蓝衫上,也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屋里还留着红薯粥的甜香与棉布的气息,偶尔有风吹过,带着院角冰蓝花的冷香,轻轻拂过窗棂。这样的夜晚,有灯火相伴,有暖粥可食,更有彼此相依,连缝衣的疲惫,都成了最温柔的时光,像颗裹了糖的蜜饯,藏在岁月里,甜得让人舍不得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