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的翅尖刚掠过第三道浪峰,西屿的船铃就顺着潮信漫上了平沙驿的沙丘。守驿人拨开半人高的蓝花丛,望见船板上堆着半舱金沙花籽,每个布袋外都拓着片萤光树叶——正是紫雾森林里那种会发光的叶脉。
“带了森林的回信呢!”掌舵的老水手揭开最底层的木箱,里面铺着层湿润的海泥,埋着块树皮拓片,拓片上的唤星藤纹路正缠着朵半开的忆寒花,“狼群在树洞深处扒出来的,说这花影能跟着星轨走。”
平沙驿的沙鼠们像是早等在沙丘后,领头的那只叼着片蓝花瓣,花瓣上用细沙拼出个箭头,直指驿边那棵老胡杨。众人跟着沙鼠往树下走,发现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圈新的刻痕,刻痕里嵌着的金沙花籽正簌簌发光,与西屿拓片上的花影慢慢重合,在沙地上投出条闪烁的光带。
“是往地底去的路。”守驿人用手拂过刻痕,沙粒纷纷落下,露出个仅容孩童通过的洞口,洞里飘出混合着梅香与泥土腥气的风,“去年埋在这里的香丸,怕是把花籽的根引到地下了。”
小海娃自告奋勇钻进去,腰间系着的金沙铃一路叮咚作响。洞里并不黑,岩壁上嵌满了发光的花籽,像缀在地下的星子,照亮了蜿蜒的通道。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方忽然透出亮来,他钻出洞口,竟站在片地下湖泊边,湖水泛着蓝莹莹的光,水面漂着无数花瓣,正是紫雾森林的唤星藤花与平沙驿的蓝花。
“水底下有东西!”他趴在湖边探头看,只见湖底沉着块巨大的彩色石碑,碑上的纹路正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是无数花根在水下纠缠生长。更奇的是石碑顶端,竟托着个小小的木盒,盒盖缝隙里漏出的光,与故事阁檐角的铜铃光纹一模一样。
此时的故事阁里,谢怜正将新收的海底花胶熬成胶汁,准备拓印新的星图。花城坐在窗边打磨块海柳木,木头上隐约能看出船帆的轮廓,他时不时往木缝里撒点金沙花碎,那些花碎竟顺着木纹慢慢渗入,在木头上开出金色的花纹。
“平沙驿的信该到了。”谢怜往胶汁里掺了勺忆寒花露,刚搅匀,就见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脚环上系着根湿漉漉的水草,草叶上粘着片湖底的花瓣。瑶儿展开花瓣,背面用花胶拓着行字:地下湖石碑,等新的拓片续根。
“沙鼠们果然找到花盟的根了。”花城放下海柳木,指尖抚过木上的船帆花纹,那些花纹忽然亮了起来,与花瓣上的光纹连成一线,“该把故事阁的拓片送过去了,让石碑也认认我们的印记。”
孩子们立刻翻出《花盟岁时记》,小心翼翼地撕下最后一页拓片——那是昨夜用星轨花影拓的新图,图上的紫雾森林、西屿、平沙驿正围着个空白的中心,像在等什么东西填进去。小海娃把拓片卷成筒,塞进个竹管里,又往管外裹了层金沙花藤,“这样花籽们就能一路领着它去湖底了。”
出发时,紫雾森林的狼群竟也来了,领头的狼嘴里叼着块树皮,上面拓着棵老榕树的影子。谢怜认出那是森林空地里的共生树,树皮背面刻着行小字:根往湖底长,该连起来了。
船行至平沙驿时,沙鼠们已在湖边搭好了简易的木桥。众人捧着竹管往地下湖走,越靠近湖底石碑,空气里的花香越浓,梅香、草木清气、海腥味的甜香混在一起,竟像是无数种气息在低声交谈。
瑶儿将竹管放进湖水里,竹管遇水即化,拓片缓缓展开,漂向湖底石碑。就在拓片触到石碑的刹那,碑上的纹路忽然剧烈地发光,地下湖的水开始旋转,形成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浮出无数花根,有的连着西屿的船帆,有的缠着森林的藤蔓,有的牵着平沙驿的沙丘,最后都牢牢系在拓片的空白处。
“是花盟的印记!”孩子们惊呼起来。只见拓片的空白处,那些花根正慢慢编织出个“盟”字,字的边缘还缀着金沙铃的花纹,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谢怜弯腰掬起一捧湖水,水里的花瓣在他掌心拼出张新的星图,图上除了已有的地点,还多了个闪烁的光点,就在地下湖的正下方。“底下还有更深的根。”他望着旋涡中心,那里的水色越来越深,像是通往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花城将打磨好的海柳木船放进湖里,小船刚漂到漩涡边,就被花根轻轻托住。“明年开春,”他望着船帆上亮起的光纹,“该往这新的星点去了。”
返程的船上,信鸽们衔着新拓的湖底石碑图,往各个方向飞去。瑶儿往竹篓里装了最后一批香丸,这次的料里加了地下湖的水,闻起来既有泥土的厚重,又有海水的清冽。“等花开满整条根脉,”她望着远处渐渐隐入雾中的平沙驿,“每个地方的故事,就都能顺着花根传到彼此耳边了。”
故事阁的灯再次亮起时,已是深夜。谢怜在《花盟岁时记》的新页上,用海底花胶拓下了地下湖的印记,墨迹干时,纸上浮起层淡淡的水汽,仿佛能闻到湖底的花香。花城将那只海柳木船摆在窗边,船帆正对着窗外的星空,帆上的花纹与星轨隐隐相合。
窗外的海雾又开始弥漫,裹着潮信的气息,像是在说:别急,新的故事,才刚刚扎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