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时刻》的国内戏份全部杀青,但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尾声,需要在能够看到极光的地方拍摄——星逸在失去焰色后,独自一人前往北极圈附近,在绚烂的欧若拉女神裙摆下,完成对宇宙和爱人的最终告别与和解。
剧组经过多方考察,最终选定了冰岛。
这片位于世界尽头的土地,以其壮丽、孤寂又充满灵性的自然风光闻名。黑色的沙滩,咆哮的瀑布,氤氲的蓝冰洞,以及夜空中舞动的绿色光带,完美契合了《星辰时刻》最终幕所需要的、混合着巨大悲伤与超越性美感的氛围。
长途飞行后,剧组入驻雷克雅未克附近的一家精品酒店。相较于戈壁滩的艰苦,这里条件好了许多,但空气中弥漫的寒意和疏离感,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破万卷和长歌的房间依旧被安排在相邻的套房。自媒体探班那次冰冷的划清界限后,两人在剧组里的互动更加公事公办,除了必要的剧本讨论,几乎再无多余交流。那种刻意的距离感,比戈壁滩时期更加明显,连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能感觉到那股低气压。
长歌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她专注于适应冰岛的环境,为最后一场戏做准备。她甚至没有再去试图打破那层坚冰,仿佛接受了现状。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场必须发生的、正面交锋。
拍摄计划因为极光观测的不确定性而变得灵活。在等待极光爆发的日子里,剧组拍摄了一些零散的过渡镜头。
这天下午,没有拍摄任务。长歌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独自一人走到酒店附近一片空旷的黑色沙滩。远处是咆哮的大西洋,灰蓝色的海水卷着白沫,一遍遍冲刷着黝黑的沙砾,景色苍凉而震撼。
她没走多远,就在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巨岩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破万卷。
她也穿着厚重的防寒衣物,背对着长歌的方向,面朝大海,一动不动。寒风吹起她利落短发的发梢,她的背影在广袤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独。
长歌停下脚步,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破万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冰岛凛冽的海风中,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躲避,没有闪缩。长歌的目光平静而直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而破万卷的眼神,在最初的微愕之后,变得复杂难辨,那里面有关闭心扉后的疲惫,有被看穿的无措,还有一丝……挣扎。
长歌朝她走了过去。
脚步声踩在黑色的沙砾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在破万卷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能看清对方被寒风吹得微红的鼻尖,和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
“破万卷。”长歌开口,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我们谈谈。”
破万卷的嘴唇抿紧了,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
“看着我的眼睛。”长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破万卷的身体僵住,最终,还是抬起了眼帘,对上了长歌的目光。那双总是演绎万种风情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脚下黑色沙滩般的笃定。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长歌问,语气平静,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指核心。
破万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那些流言?”长歌逼近一步,寒风吹起她围巾的流苏,拂过破万卷的手臂,“还是因为……你害怕了?”
“我没有。”破万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你有。”长歌斩钉截铁,“你害怕被窥探,害怕被定义,害怕失控,害怕你笔下的那些‘失去’和‘孤寂’,会真的应验在你自己身上。”
破万卷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最尖锐的针刺中了最柔软的痛处。她的脸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长歌,我们……”
“我们什么?”长歌打断她,目光灼灼,“我们只是合作者?所有的互动都基于专业范畴?破万卷,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在戈壁滩的星空下,你心里想的,仅仅是‘专业’吗?”
破万卷说不出话来。长歌的目光太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进她层层包裹的内心,看到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愿正视的、汹涌的情感。
她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长歌看着她眼底的挣扎和痛苦,心头的刺痛感再次泛起,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
“破万卷,我不是你笔下的角色。”长歌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我不会按照你设定的剧本去活,不会在绚烂后走向你预设的毁灭或孤寂。我是活生生的人,我有血有肉,会痛,会渴望,会……爱你。”
“爱”这个字,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巨石,在破万卷的心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脚下甚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仿佛无法承受这个字眼的重量。
“不……”她下意识地否认,声音破碎。
“为什么不行?”长歌紧跟一步,不给她任何逃避的空间,“因为你是破万卷,是那个书写命运、冷静旁观的破万卷?还是因为,你根本不敢承认,你也会需要一个人,需要一段真实的、可能充满不确定性的关系?”
海风呼啸着卷过,带着大西洋的咸涩和冰原的寒意。
破万卷看着眼前这个步步紧逼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炽热和坚定,她感觉自己构筑多年的、坚固无比的堡垒,正在从内部开始崩塌。那些被她用理性、用文字、用距离强行压抑的情感,如同解冻的春潮,疯狂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坝。
她想起长歌受伤时自己那瞬间的恐慌,想起戈壁滩星空下那份无声的靠近,想起修改结局时那份不由自主的妥协……所有被她刻意忽略、强行定义的瞬间,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出来,汇聚成一个她无法再否认的事实。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冰封的海,终于出现了裂痕,露出了其下深藏的、滚烫的岩浆。
“我……”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颤音,“我不知道……该怎么……”
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强烈而直接的情感,不知道该如何在失去掌控的情况下,去开始一段关系。她习惯了观察,习惯了书写,习惯了保持安全距离。长歌的闯入,打乱了她所有的秩序。
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脆弱和迷茫,长歌的心瞬间软了下来。她不再紧逼,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破万卷冰凉的手。
破万卷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不需要你知道所有。”长歌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们可以慢慢来。但前提是,你不要再逃了。”
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厚的手套传来,微弱,却真实。破万卷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酒店方向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呼喊声,伴随着一阵兴奋的骚动。
“极光!极光出现了!”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原本灰暗的夜幕上,一道巨大的、如同轻纱般的绿色光带正在缓缓铺开,摇曳,舞动,变幻着神秘而瑰丽的形状。越来越多的光带出现,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幕,将整个天空渲染得如同神迹。
欧若拉女神,在这一刻,向人间展开了她的裙摆。
在漫天流动的、如梦似幻的极光下,破万卷缓缓收紧了手指,回握住了长歌的手。
她依旧没有看长歌,目光望着天空那场盛大的光影表演,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地落入了长歌的耳中:
“好。”
只有一个字。
却重逾千斤。
长歌的心,在那一刻,仿佛也随着天上的极光,轻盈地、盛大地,绽放开来。
她知道,这座她攻打了许久的堡垒,终于,向她敞开了一道门缝。
而门后的世界,无论有多少未知和挑战,她都愿意,与她一同探索。
她们并肩站立在冰岛黑色的沙滩上,手握着手,仰头望着这世间最壮丽的自然奇观。
如同星逸,最终在宇宙的沉默与绚烂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带着伤痕却依然前行的力量。
也如同她们,在现实的凛冽与情感的炽热中,终于朝着彼此,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极光在天幕上无声地燃烧,舞动。
映亮了下方的,两个终于不再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