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刚至,莲塘像被打翻了胭脂盒,攒了半季的花苞忽而就绽开了。蓝念安大清早提着竹篮往塘边跑,裤脚沾着露水,老远就喊:“并蒂莲开了!开了两朵呢!”
江念卿循声走去,见塘中央的并蒂莲果然顶着两朵红莲,花瓣边缘泛着层粉白,像姑娘新画的妆。晨露凝在花瓣上,被朝阳映得透亮,倒像是谁在花瓣上缀了串碎钻。“你看这花瓣,”她轻轻拨开水面,“比去年的更红些,许是听了念莲丫头的话,特意多抹了点胭脂。”
蓝思追拿来细竹架,想给并蒂莲搭个护架。指尖刚碰到花茎,就见花瓣轻轻颤了颤,落下片粉瓣,正巧落在他的手背上。“魏前辈说过,莲花开得最烈的时候,连风都带三分甜,”他把粉瓣夹进书页,“当年云深不知处的莲花开了,他总爱摘朵别在忘机前辈的发间。”
金凌带着蓝承宇来送新酿的莲子酒,刚到塘边就被满塘花影晃了眼。塘边的老莲开得最盛,花瓣沉甸甸地往下垂,像挂了串红绸子。“这莲塘的花,比金麟台的牡丹实在,”金凌摘下朵半开的花苞,递给蓝承宇,“当年江澄先生总说,莲花看着柔,根却在泥里扎得紧,像极了咱们这些人。”
蓝承宇把花苞别在剑穗上,莲子与红花垂在一处,倒添了几分俏气。他练剑时,花瓣随着招式翻飞,偶尔飘落几片,引得蓝念安追着花瓣跑,嘴里喊着“给念莲妹妹做花钗”。
午后暑气重,蓝景仪搬了张方桌到树荫下,铺开宣纸画莲。他画得急,墨汁溅在袖口也不管,笔下的并蒂莲却透着股憨气,花瓣肥嘟嘟的,倒像念莲丫头鼓着的腮帮子。“得把花茎画粗些,”蓝景仪蘸着朱砂点花蕊,“要能扛住风雨才行,就像当年忘机前辈护着魏前辈那样。”
念莲丫头抱着她的布偶莲娃娃,坐在桌边给花瓣涂颜色。她嫌画笔太慢,干脆蘸着胭脂往纸上抹,红颜料蹭了满手,倒像是刚摘完莲花的小采莲女。“娘亲你看,”丫头举着画纸笑,“我的花比塘里的还红!”
晚饭时,江念卿端上盘莲花酥,花瓣层层叠叠,咬开时竟带着莲子的清甜。蓝念安抢了块最大的,却先塞进念莲丫头嘴里,自己则啃着块碎的,嘴角沾着酥皮也不顾。“这孩子,倒比思追当年细心,”金凌看着笑,忽然想起小时候,蓝思追总把魏无羡给的糖偷偷塞给他,自己却啃着蓝忘机给的清心丸。
夜里纳凉时,满塘莲花的香更浓了,混着晚风飘进窗。蓝思追和江念卿坐在廊下,看月光落在花瓣上,把红色染成半透明的白,倒像是浸了月光的玉。“你闻这花香,”江念卿拢了拢衣襟,“像不像把所有的暖都酿成了蜜?”
蓝思追想起蓝启仁先生的手札里写:“莲花生于泥,却偏要开得洁净,是在说纵经世事,心也要守得清亮。”他望着塘里的花影,忽然明白所谓风骨,从不是孤高清傲,而是像这莲花一样,在泥里扎稳了根,却向着阳光开出最烈的花。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梦话,念莲丫头大概是梦见了莲花,嘴里嘟囔着“要戴花钗”。蓝思追起身往塘边撒了把鱼食,看红鲤在花影下游弋,忽然听见花瓣轻颤的声响——许是夜露太重,花瓣在悄悄换姿势呢。
风过莲塘,带起满塘花影摇晃,像是在说:
花绽时,红满堂。去年舒展的新叶,今年已托得起胭脂妆;前人护着的莲塘,后人正看着它们艳过时光。就像这塘里的红,每朵花都带着旧花的魂,把坚韧的心意,从夏到秋,热热闹闹开成海。
江念卿伸手接住片飘落的花瓣,花瓣上的纹路像绣在红绸上的线,织着莲塘里的朝朝暮暮。她抬头时,看见蓝思追眼里的花影,比塘里的月色更柔——那是无数朵莲花在心里绽放,长成了永远不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