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莲塘边的冻土松了层,蓝念安蹲在塘埂上扒拉着湿泥,忽然“呀”地一声轻呼。江念卿闻声走过去,见他指尖捏着片嫩黄的芽尖,沾着的泥还带着温乎气——是去年埋下的莲子,竟在这时候顶破了壳。
“娘亲你看,它在跟我们打招呼呢!”蓝念安把芽尖凑到眼前,小脸上沾着泥点也顾不上擦。那芽尖软得像块融化的黄油,顶端还卷着点青,像是怕春寒,怯生生地蜷着。
蓝思追拿来竹片,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硬泥拨开些。阳光透过薄雾落在芽尖上,竟映出层极淡的粉,像谁在上面抹了点胭脂。“魏前辈说过,最早破壳的莲芽,都是急着要见人的性子。”他指尖碰了碰芽尖,那芽竟轻轻颤了颤,像是在应话。
金凌带着蓝承宇来送新制的莲肥时,正撞见这幕。蓝承宇放下竹筐就往塘边跑,剑穗上的莲子随着动作轻晃,与去年埋下的那枚,恰在同条直线上。“这颗是‘承宇’旁边发的芽吗?”他蹲下来数着泥里的隆起,“我数过了,一共鼓了七个小包,该是去年埋下的七颗莲子都醒了。”
金凌站在塘埂上笑,手里转着枚新串的莲子手链。那莲子是前几日从库房翻出的,壳上刻着“凌”字,是他十五岁那年亲手采的。“当年江澄先生总说,莲芽破土时得听着声,”他往塘里撒了把碎鱼食,引得几尾红鲤翻出水面,“说是能听见它们在泥里伸懒腰呢。”
午后飘起细雨,蓝景仪举着伞往莲塘跑,怀里揣着个铁皮饼干盒。盒里铺着棉絮,放着三枚刚从聂家老宅取来的莲子,壳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只依稀辨出“怀桑”二字。“聂家小子托人送来的,说这是聂宗主当年特意留的‘春种’,”他把莲子递给蓝思追,“还附了张字条,说‘莲塘的事,从来不是一家的事’。”
江念卿用温水把莲子泡上,放在窗台上。雨打窗棂的声响里,竟真像有细碎的“咔”声从盒里传出来——是其中枚老莲子,壳上裂开了道细缝,探出点白根须,像只在试探春天的小触角。
念莲丫头抱着她的布偶莲娃娃,趴在窗边看。那布偶是江念卿用旧莲叶缝的,肚子里塞着颗没发芽的莲子,摇起来沙沙响。“它也想出来玩吗?”丫头戳着布偶的肚子,忽然听见盒里又响了声,吓得往江念卿怀里缩,却又忍不住探出头看。
晚饭时,蓝思追端上碗莲子羹,用的是去年晒干的陈莲。“等新莲长起来,就让念安学着采莲蓬。”他给孩子们分着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学采莲时,魏无羡站在塘边教他辨莲蓬老嫩,蓝忘机则在身后扶着他的腰,怕他踩滑了掉水里。
夜里雨停了,蓝思追和江念卿再去看时,窗台上的老莲子已经裂成了两半,白胖的芽裹着点青,直直地往光里钻。塘里的新芽也长高了些,沾着的水珠在月光下滚来滚去,像串没穿线的珍珠。
“你听,”江念卿侧耳听着塘里的动静,“是不是有好多小芽在使劲往上冒?”风过莲塘,带着泥土翻涌的腥气,混着芽尖的清苦,竟比任何花香都让人踏实。
蓝思追想起魏无羡留下的那本《莲塘杂记》,最后一页写着:“春芽破壳,如婴孩初啼,是天地在说‘又一年,要好好活’。”他低头看江念卿眼里的芽尖,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把旧物锁进盒子,而是看着新的生命,带着旧的暖意,向着阳光,一点点长大。
远处传来蓝念安说梦话的声音,大概是梦见了塘里的新芽。蓝思追把窗台上的铁皮盒往光里挪了挪,听见里面的根须又在轻轻抓挠棉絮,像在说:
芽破土,春就来。去年埋下的牵挂,今年长成新的期盼;前人护着的莲塘,后人接着种满春天。就像这雨润过的泥,藏着多少声破土的脆响,就憋着多少个要开花的心愿。
江念卿指尖抚过裂开的莲壳,壳上模糊的“怀桑”二字,竟像是被芽尖顶得清晰了些。她抬头时,看见蓝思追眼里的月光,比塘面的水光更软——那是无数颗莲子发了芽,在心里长成了一片永远有春风的莲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