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队伍,在第三日黎明时分,悄然离开了盛京。没有旌旗招展,没有百官相送,只有十余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载着陈天纵、灰隼以及精心挑选出的三十名阴阳阁精锐,沉默地驶出了西城门,融入了深秋苍茫的晨雾之中。
陈天纵坐在居中一辆马车的车厢内,闭目养神。车厢经过了特殊处理,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声响与窥探。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李若柠在他临行前,不顾风险,再次夜访别苑时,强行塞入他手中的,说是能“宁心静气”。玉佩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淡香,与一丝难以化开的担忧。
他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别绪,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皇帝的杀局已然布下,前路步步惊心,容不得半分懈怠与软弱。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为了不引人注目,选择的也多是人烟相对稀少的官道支线。起初几日,风平浪静,除了秋意渐深,路途略显萧索外,并未遇到任何阻碍。甚至沿途州县,在验看过钦差关防后,还提供了些许微不足道的补给,态度虽不热情,却也谈不上刁难。
然而,这表面的平静,在队伍离开京畿范围,进入西北丘陵地带的第五日,被彻底打破。
是夜,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谷中扎营休息。
月上中天,寒露渐重。除了轮值守夜的暗哨,大部分人都已进入梦乡,养精蓄锐。陈天纵也在自己的营帐内盘膝调息,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营地。
忽然,他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几乎在同一时间,营地外围,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扼住喉咙的闷哼声响起,随即是利器划破空气的尖啸!
“敌袭——!”
值守的暗哨发出了凄厉的警报,但声音刚出口,便被更密集的破空声与兵刃交击的铿锵声淹没!
陈天纵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来了!
他身形未动,精神力已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将营地外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数十名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山谷两侧的密林中扑出!他们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出手便是杀招,直扑营地核心!更远处,还有数道气息晦涩却异常强大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尚未出手,但那冰冷的杀意已锁定了他所在的营帐!
这些袭击者,修为最低也是金丹巅峰,元婴期不下十人!而那几道隐藏的气息,赫然是化神期!而且不止一人!
皇帝派来的“清障队”,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结阵!御敌!”灰隼的怒吼声在营地中炸响。
训练有素的阴阳阁精锐虽惊不乱,迅速依托车辆与地形,结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战阵,刀剑出鞘,劲气勃发,与扑杀上来的黑衣人激烈碰撞在一起!
刹那间,山谷中杀声震天,真气碰撞的光芒如同烟花般不断炸开,树木摧折,碎石飞溅!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陈天纵依旧坐在营帐内,没有立刻出手。他在等,等那隐藏在暗处的化神修士露面,也在评估着来袭敌人的具体实力。
战斗异常惨烈。
来袭的死士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悍不畏命的角色,功法路数狠辣刁钻,带着浓重的军中搏杀与江湖邪派的混合痕迹。阴阳阁的精锐虽然个体实力不弱,且配合默契,但在人数与平均修为上处于劣势,更兼被偷袭,甫一接触,便落入了下风。
不断有人受伤,惨叫声与兵刃入肉的闷响接连传来。
一名阴阳阁的年轻成员,为了掩护身旁受伤的同伴,被一名元婴中期的黑衣人一刀劈中了胸膛,鲜血狂喷,却兀自死死抱住对方的腿,为同伴争取到了反击的时机,最终与敌人同归于尽。
另一侧,两名阴阳阁好手合力缠住了一名元婴后期的刺客,刀光剑影交错,险象环生。其中一人拼着肩膀被刺穿,死死锁住了刺客的兵刃,另一人则趁机一剑洞穿了其咽喉,但自己也因真气耗尽,被随后赶来的另一名刺客从背后一刀毙命!
牺牲,在顷刻间发生。
每一个倒下的身影,都曾是与陈天纵一同在阴影中前行、坚信着那份理念的同伴。他们的血,染红了这片无名的山谷,也灼烧着陈天纵的心。
他依旧没有动,但周身的气息,已然冰冷到了极致。识海之中,那浩瀚的“诗界”雏形开始剧烈翻腾,《满江红》的怒意,《侠客行》的杀伐,如同压抑的火山,即将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那一直隐在暗处的三道最强气息,终于动了!
如同三座山岳骤然降临,恐怖的化神期威压轰然笼罩了整个山谷!空气凝固,修为稍弱者只觉得呼吸困难,动作迟滞!
三道黑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无视了外围的厮杀,目标明确,直取陈天纵所在的营帐!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保护阁主!”灰隼目眦欲裂,狂吼着想要回身拦截,却被两名元婴巅峰的死士死死缠住,无法脱身。
眼看那三道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攻击,就要将营帐连同其中的陈天纵一同湮灭——
营帐之内,一直闭目盘坐的陈天纵,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之中,再无半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星河倒卷、足以焚尽一切的冰冷怒火!
他没有起身,只是并指如剑,对着帐外虚空,轻轻一划。
没有吟诵诗句,没有华丽的光影。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至理与无尽杀伐意志的无形剑意,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后发先至,悄无声息地掠过那三名化神修士!
冲在最前方的那名化神中期修士,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前冲的身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一顿。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伤口,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自己的神魂,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霸道绝伦的剑意,从内部瞬间斩断、湮灭!
“不……可……”他只来得及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眼中的神采便彻底黯淡,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从半空中栽落。
紧随其后的两名化神初期修士,亦是如遭雷击,身形剧颤,狂喷鲜血,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骇然!他们能感觉到,那一剑之中蕴含的意境与力量,已然超越了他们的理解范畴,那绝非普通的意境修士所能拥有!
一剑,退三神!(一死两重伤)
整个山谷,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止键。
所有厮杀中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骇然望向那顶依旧完好无损的营帐,以及帐外那如同神魔般陨落与溃败的化神修士!
陈天纵缓缓从营帐中走出,月白色的长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扫过全场、如同万古寒冰的眼神,却让所有残存的敌人,如坠冰窟,肝胆俱裂!
“杀。”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死神的宣判,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阴阳阁成员的耳中。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狂暴的反击!
残余的敌人彻底丧失了斗志,在阴阳阁成员含恨的追杀下,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战斗,很快结束。
山谷中,留下了二十多具敌人的尸体,以及……七具阴阳阁成员的遗体。
鲜血浸润了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悲壮。
灰隼带着幸存者,默默地收敛着同伴的尸身,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悲痛与愤怒。
陈天纵独立于营帐之前,望着那七张已然失去生机的、年轻而熟悉的面孔,缓缓闭上了双眼。
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
这只是开始。
北境之路,注定将由鲜血与白骨铺就。
而皇帝欠下的这笔血债,他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