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靖北王府别苑的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映照着陈天纵沉静而苍白的侧脸。他刚刚送走温先生不久,正于脑海中推演着各方势力的动向与那隐隐凝聚的杀机,窗外却传来一阵极轻微、却带着熟悉韵律的叩击声。
三长两短,停顿,再三短。
是李若柠与他约定的紧急暗号。
陈天纵眉头微蹙,这么晚了,她冒险前来,定然是出了极其紧要的事情。他示意阴影中的灰隼前去接应。
不多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裹在深色斗篷里的纤细身影闪入,带进一缕夜风的寒意。她拉下风帽,露出李若柠那张清丽绝伦却写满焦虑与苍白的脸。烛火跳跃下,她眼底的乌青清晰可见,显然已是多日未能安枕。
“殿下?”陈天纵起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惊讶,“深夜寒重,您怎可……”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李若柠快步走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声音因急促而微微发颤,一双美眸紧紧盯着他,里面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父皇……父皇他对你已动了杀心!”
陈天纵眼神微凝,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李若柠却仿佛站不住般,扶住桌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压低声音道:“今日午后,我去向母后请安,无意间在殿外……听到父皇与高力士的谈话。”她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父皇他……他说你‘非池中之物,其心难测’,又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还说,如今你伤势未愈,尚可羁縻,若待你恢复,恐成尾大不掉之患……他,他已密令钦天监与内务府,在暗中筹备……筹备某种极其阴损的阵法,据说是上古流传,专为……专为炼化、消磨修士神魂与根基的禁忌之术!”
她说到最后,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他们还提及了那‘文华殿侍读学士’之位,说若你不肯就范,便……便要在那赐下的府邸中布下此阵,引你入彀!天纵,父皇他……他是真的容不下你了!”
这番话说出,李若柠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微微摇晃,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冒着巨大的风险探听来这等绝密消息,又不顾一切地深夜前来报信,其中的担忧与情意,已然超越了一切。
陈天纵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恐惧而苍白的脸,看着她眼中为自己而流的泪,心中那片冰封的算计之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漾开圈圈复杂的涟漪。
他早已料到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却也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酷烈,竟要动用禁忌阵法来对付他!这已不仅仅是权力倾轧,而是上升到了一种近乎“除魔卫道”般的决绝。
“殿下……”他开口,声音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你的心意,天纵明白。此事,我已知晓。”
他的平静,反而让李若柠更加焦急:“你知晓?那你可知那阵法何等凶险?古籍记载,一旦陷入,如坠九幽,神魂日削月割,生不如死!你如今伤势未愈,如何能抵挡?不如……不如我们走吧!离开盛京,离开这是非之地!去北境,或者去江南,去哪里都好!”
她眼中迸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竟是想与他私奔。
陈天纵心中震动,看着她那充满期盼与决绝的眼神,几乎要沉溺进去。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他陈天纵,何曾需要逃避?
他轻轻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殿下,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陛下既然已动此念,纵然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穷追不舍。更何况,我若一走,便是坐实了‘心怀异志’的罪名,届时不仅我自身难保,更会连累靖北王,连累北境,甚至……连累殿下你。”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沉声道:“相信我,我自有应对之策。陛下想布阵害我,未必能够如愿。盛京虽险,却也是我的战场。”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眼神中的自信与从容,如同定海神针,渐渐抚平了李若柠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看着他,看着他即便在“病中”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冷静与智慧,狂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啊,他是陈天纵。是那个能写出“我道即天道”,能在千军万马中谈笑自若,能在绝境中翻云覆雨的陈天纵。他既然说自有应对,那便一定有其把握。
“可是……那阵法……”她依旧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天纵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睥睨,“况且,谁炼化谁,还未可知。”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透出一股令人心折的霸气。李若柠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有安心,有骄傲,也有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爱恋与担忧。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也无法替他承担前方的风雨。她能做的,唯有相信他,支持他,并在这深宫之中,为他留意更多的风声。
“你……一定要小心。”她最终只能化作这一句最朴素的叮嘱,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我会的。”陈天纵点头,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柔声道:“夜色已深,殿下该回去了。路上务必小心,近日盛京……不太平。”
李若柠用力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毅然拉上风帽,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孤寂。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那盏孤灯摇曳。
陈天纵独立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刀。
红颜的担忧,如同警钟,敲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皇帝的杀局已布下,再无转圜余地。
那么……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缕凝练如实质的剑意悄然流转,映照着烛火,寒光凛冽。
便让这盛京,作为他突破“域境”,验证“我道”的……最终试炼场吧!
他倒要看看,是这皇权的阵法更利,还是他心中的诗剑更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