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又行了几日。
两岸风光越发秀美，城镇村落也越来越密集繁华。
但空气中的氛围，却隐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日午后，韩统领面色凝重地来到林如海舱房外，低声求见。
“林大人。”韩统领进门后，抱拳一礼，声音压得很低。
林如海正在看一份江南官员的履历卷宗，见他神色，心中便是一沉：
“韩统领，何事？”
韩统领走到舷窗边，示意林如海向外看。
此时，船队正行驶在一段异常宽阔的河道上。
两岸不再是开阔的田野，而是连绵的芦苇荡和茂密的柳树林。
地势颇有些险要。
更引人注目的是，河面上往来的船只，制式越发统一。
多是那种吃水深、船帮高、看起来颇为坚固的漕船。
这些船上的漕工，似乎也更加精悍。
他们看到钦差船队，虽也依例避让，但眼神中的审视和淡漠，却比之前那些河段的漕工要明显得多。
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大人，”韩统领低声道，“根据舆图和探子回报，前面就要进入清江浦地界了。”
“清江浦？”林如海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个地方，乃是运河沿线最重要的漕运枢纽之一，漕粮物资多在此集散转运，堪称漕帮的心脏地带。
“正是。”韩统领语气沉重，
“此地盘踞的是江淮漕帮总舵，帮主‘翻江龙’沙天虎的地盘。
此人……在漕帮中势力极大，据说与两岸官府乃至……朝中某些贵人，都关系匪浅。行事颇为霸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们的船队一入此段，明里暗里盯梢的漕帮小船就多了起来。
方才还有两艘快船贴着我们的船队掠过，上面的人眼神不善。末将已加派了人手戒备。”
林如海的心猛地揪紧了。
终于，还是要直面这运河上的庞然大物了。
盐政之弊，与漕运勾结极深。私盐的运输，大半要靠这些无法无天的漕帮。
陛下派他南下，查盐是明线，触动漕帮的利益，几乎是必然的。
而这沙天虎，显然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
甚至可能……是一把淬毒的刀。
“吩咐下去，所有人打起精神，小心戒备。没有命令，不得与漕帮之人发生冲突。”林如海沉声下令。
“是！”韩统领领命，正要退出。
就在这时，隔壁主舱传来赵钰响亮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
“怎么又慢下来了？还没到吃饭的点吗？饿死了！”
显然是船队速度的变化引起了他的注意。
林如海和韩统领对视一眼，皆感头痛。
这位爷，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林如海整理了一下表情，走出舱房，来到主舱门口。
只见赵钰正拍着桌子嚷嚷饿，福安在一旁手忙脚乱地解释船速变化可能是在过险要河道。
看到林如海，赵钰立刻抱怨：
“林大人，船怎么变慢了？是不是又卡住了？要不要我再去推一下？”
林如海眼角一跳，连忙道：
“不敢劳烦殿下。并非搁浅，只是前方河道复杂，需谨慎行驶。”
他想了想，觉得有必要给这位王爷提个醒，免得他待会儿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于是，他斟酌着用词，尽量简单明了地说道：
“殿下，我们即将进入一段比较特殊的河道。此地……漕帮势力颇大，人员混杂。为了安全起见，还请殿下稍安勿躁，暂且在舱内休息，勿要轻易露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本意是希望赵钰能安分点，别去招惹那些亡命之徒。
谁料赵钰一听“漕帮”，眼睛反而亮了起来。
“漕帮？是不是就是那些扛大包、喊号子、船很大很重的人？”他想起之前见过的那些漕工。
“呃……正是。”林如海硬着头皮回答。
“哦！”赵钰来了兴趣，“他们是不是很厉害？力气很大？比我的怎么样？”
林如海：“……”
这根本没得比啊，殿下！
他只得含糊道：“漕工们自是常年劳作，膂力过人。不过殿下万金之躯，岂是他们可比。”
赵钰却像是没听到后半句，只对“膂力过人”产生了兴趣。
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似乎有点想找人比试比试的冲动。
林如海一看他这表情，心里就叫糟，赶紧补充道：
“殿下，这些江湖帮派之人，多是粗鲁不文之辈，不懂礼数，万一冲撞了殿下就不好了。我们还是以稳妥为上。”
正说着，船身微微一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外面传来水手们收帆下锚的号子声，以及一阵更加喧嚣的声浪。
似乎……是到了某个大型码头或者关隘？
一名侍卫匆匆跑到韩统领身边，低声急报：
“统领，前方有漕帮设置的临时卡口，所有船只需停船接受查验，方可放行！”
韩统领脸色一沉：“查验？谁的规矩？这是钦差官船！”
侍卫低声道：“对方说是奉总舵之命，近日水匪猖獗，所有过往船只，一律需查，以防夹带私货……包括官船。”
“放肆！”林如海闻言也动了怒。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要给钦差一个下马威！
就在此时。
主舱的帘子“唰”地被掀开。
赵钰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好奇和不耐烦：“怎么了？怎么停船了？到地方了？可以下去玩了吗？”
他的声音不小，在相对安静的河道上传开去。
顿时，无数道目光从岸上、或从旁边的漕船射来，聚焦在这位衣着华贵、容貌俊朗却眼神懵懂的年轻公子身上。
岸上，一个穿着绸衫、像是漕帮小头目的人，带着几个精悍的帮众，正大摇大摆地朝着官船走来。
听到这话，那头目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扬声喊道：
“哟！这是哪位爷啊？好大的口气！这清江浦码头，可不是谁想玩就能玩的地方！”
“王爷，”韩统领挡在赵钰身前，声音凝重无比，低声快速说道，“前面就是漕帮的地界了。来者不善，请您暂避。”
赵钰眨眨眼，看着岸上那群明显不像好人、气势汹汹走来的家伙。
又看了看身边如临大敌的林如海和韩统领。
他歪了歪头。
似乎……
有点明白“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好像……
一点也不怕？
反而觉得……
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