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拉镇的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是瓢泼大雨,砸在小院的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这低矮的屋子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吞没。
夜色渐深,院角的油灯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昏黄的光在泥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把四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姜国栋手里捏着周伟画的仓库地形图,指尖无意识地在“暗门”两个字上摩挲,眉头拧成了疙瘩。
“仓库后墙的暗门藏在爬满藤蔓的死角里,”周伟坐在石凳上,裤脚还沾着泥和草屑,是晚上潜伏时蹭上的,“我蹲在对面的芒果树后守了两夜,第一夜看到三辆无牌货车进去,每辆车上都盖着帆布,帆布下面鼓鼓囊囊的,卸货时听到‘哐当’声,像是金属碰撞——我借着闪电看了一眼,有个守卫没拿稳,掉在地上的是半截步枪枪管。”
他顿了顿,喝了口冷掉的普洱茶,喉结滚动了一下:“第二夜更邪门,后半夜来了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戴着礼帽,看不清脸,直接从暗门进去的,过了半个钟头才出来,手里多了个黑色皮箱。守卫见了他都低着头,连烟都不敢递。”
钟清清坐在一旁,把周伟说的细节记在本子上,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
她抬头时,正好看到秦婉宜攥着衣角,眼神里带着担忧,便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自从上次把玄墨救回来后,秦婉宜总担心自己会给大家添麻烦,连提供线索时都小心翼翼的。
“信用社的那个信贷员,叫赵建军,”秦婉宜定了定神,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很清晰,“我是昨天去镇东头买糯米饭时打听出来的。卖糯米饭的李阿姨是信用社李主任的远房表姐,她说赵建军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这半个月突然换上了的确良衬衫,还是上海产的那种;前几天还去了‘夜来香’歌舞厅,那地方一杯酒就要五毛钱,平时只有镇上的煤老板才敢进去消费。”
从布包里掏出一张揉得有些皱的纸条,上面是她画的赵建军的活动路线:“李阿姨说,赵建军每周三、五下午都会去边贸公司的财务室,每次进去都要关上门,待够一个钟头才出来。我还托人查了他的信贷记录,最近有三笔‘农业贷款’批给了‘空壳农户’,钱批下来就转走了,收款人是边贸公司的财务。”
姜国栋把纸条和地形图叠在一起,放在油灯下仔细看。
灯光照亮了他眼底的冷意:“赵建军是‘蝰蛇’的钱袋子,边贸公司仓库是他们的物资中转站,这两点基本能确定了。但问题是,对方守卫森严,仓库里还有武器,硬闯就是自投罗网——我们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进去,还得能趁机摸清里面的布局。”
“用武装部的名义怎么样?”钟清清突然开口,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民兵预备役登记区”,“最近武装部在搞‘边境安全排查’,规定所有企业要核对员工的民兵预备役信息,还要检查仓库的消防和安全设施。姜哥你是武装部的干事,以这个名义去检查,他们没理由拒绝。”
周伟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可万一他们识破了怎么办?仓库里的武器和走私物资要是被我们看到,他们肯定会动手。”
“所以得周密计划,”姜国栋敲了敲桌子,目光扫过三人,“我带两个可靠的民兵去检查,明着核对信息、查消防,实则找机会靠近后墙暗门和那道加固铁门;周伟你在仓库外的山坡上接应,要是里面出事,就用信号弹通知镇上的联防队——我已经跟联防队的王队长打过招呼,说最近有走私团伙活动,让他们随时待命;清清和婉宜留在小院,整理之前的线索,万一我们被扣住,你们就把证据通过秘密渠道传给刘主任。”
秦婉宜听到“留在小院”,急得抬起头:“我也想帮忙,我可以……可以去仓库附近假装买东西,帮你们望风。”
姜国栋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不行,太危险了。仓库周围都是他们的人,你去了容易暴露。你和清清守好后方,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秦婉宜还想说什么,周伟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她的心思,却更怕她出事。
秦婉宜对上他的目光,心里的急意慢慢沉了下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声说:“那你们一定要小心。”
计划定下来后,几人又讨论了半个钟头,确定了检查的时间、接应的信号和紧急撤离路线。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夜风裹着湿气吹进院子,让油灯的光又晃了晃。
“我去检查一下撤离用的卡车,”周伟站起身,拿起靠在墙角的军帽,“那辆车是我从联防队借的旧解放牌,得确保轮胎和发动机没问题。”
他刚走出院门,秦婉宜就跟了上去。她手里攥着个蓝布香囊,是白天在镇上的裁缝铺做的,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里面装着她从山上采的艾草——她听说艾草能辟邪,就想着给周伟带在身上。
镇外的废弃晒谷场是他们约定的接应点,卡车就停在晒谷场的角落里,被几棵大榕树挡住。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车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周伟正蹲在车旁检查轮胎,手里拿着扳手拧紧松动的螺丝,突然听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秦婉宜。
“你怎么来了?”周伟站起身,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以为她会留在小院。
秦婉宜把香囊递过去,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这个……给你。里面是艾草,能辟邪。明天……明天你一定要小心,别出事。”
香囊的布料是她攒了半个月的津贴买的,蓝得很正,平安结虽然绣得不算精致,却看得出来缝得很用心。周伟接过香囊,指尖碰到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颤抖。
他把香囊攥在手里,布料的柔软和艾草的清香透过指尖传过来,让他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突然软了下来。
“我会小心的,”周伟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冷硬,“你在小院也别乱跑,锁好门,等我回来。”
秦婉宜抬起头,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像含着水的星星。她想说“我等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叮嘱:“卡车的油箱要检查仔细,上次联防队的李叔说,那辆车的油箱有点漏……”
周伟“嗯”了一声,看着她站在月光下的样子——她穿了件靛蓝的布裙,裙摆沾了点泥,头发用布条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夜风把她的裙角吹得轻轻晃动,也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他突然想伸手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最后只是说了句:“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回小院的路上,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路上没有路灯,只有月光照着脚下的路,他们走得很慢,谁都没说话,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得满满的。
快到小院门口时,秦婉宜突然停下脚步,小声说:“周同志,要是……要是明天遇到危险,你一定要先顾着自己,别管别人。”
周伟看着她眼底的担忧,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也是。” 秦婉宜看着他走进小院,才转身回自己的住处。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想起刚才他攥着香囊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起来——哪怕明天有危险,只要想到他会带着自己做的香囊,她就觉得安心了些。
小院里,姜国栋正在擦他的勃朗宁手枪。枪身有些磨损,是他从部队带出来的老伙计,每次执行任务前,他都会仔细擦拭。
他用的擦枪布是钟清清缝的,边角有个小小的补丁,是上次他擦枪时不小心弄破的,钟清清连夜就补好了。 钟清清端着一个竹筒走过来,里面装的是稀释过的灵泉水——她知道明天的行动危险,灵泉水能提神,还能在紧急情况下止血,就特意装了一竹筒,给姜国栋带上。
“喝点吧,能提精神。”钟清清把竹筒递给他,看着他擦枪的动作,眼神里带着担忧,“明天进去后,别太冒险,要是不对劲就赶紧出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姜国栋接过竹筒,喝了一口,灵泉水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熬夜的疲惫。
他放下枪,伸手把钟清清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她的头发上带着淡淡的皂角味,是镇上卖的那种土皂角,却比任何香水都好闻。
“放心,”姜国栋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胸腔的震动,“我答应过你,会活着回来。而且,我还得看着你把玄墨养胖,看着周伟那小子跟婉宜表白呢。”
钟清清靠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心里的担忧慢慢淡了些。她伸手抱住他的腰,小声说:“我和玄墨都等你回来。玄墨今天好像知道要出事,一直蹲在我脚边,用头蹭我呢。”
姜国栋笑了笑,低头在她的发顶亲了一下:“那小家伙有灵性,说不定真能帮上忙。”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油灯的光映着他们的身影,把小院里的寒意都驱散了。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仓库方向的黑暗里似乎藏着无数危险,但此刻,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却充满了温情和坚定——他们知道明天的路不好走,却愿意为了彼此,为了任务,并肩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