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最后就卡在糕点厂这边了,詹春兰最近在领导面前挂了名,而且确实有很多新想法,乔厂长还希望自己在位期间,能够带领糕点厂更进一步,詹春兰的很多新想法如果能落实,那像米花糖、桃片糕等就能够走出江城了。
海城食品厂那边倒是没有问题,不说苏梦华的父母老师来厂里闹,影响生产,就说詹春兰,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既能根据客户定制新口味,像巧克力味和咖啡味的奶糖,他们之前想都没有想过;还能自主设计很多精美的包装,提升销量。
所以苏梦华这边向食品厂透露口风的时候,食品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恨不得詹春兰立马就带着证件过去办手续。
后勤部的田科长这几天头都要大了,她只不过是想多拿下乔,希望别人能对詹春兰多上上心,而不是别人一要,她就给出去,这不显得她多不重要吗?
可她也没想把詹春兰让到别厂去呀?
这一走就走到海城去了,还怎么得了?
乔厂长和周副厂长都亲自出马,与詹春兰谈心,让她说出她的困难,厂里一定想帮忙解决。
可这个困难詹春兰实在是说不出口,她能说是因为她想逃离父母吗?她能说父母从小就对她不好吗?
不能!因为周围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的,大的带小的,女孩让男孩,每家都是这样的,为什么詹春兰就要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原因逃离?这不是大大的不孝吗?
说出来别说去海城了,估计这江城也待不下去了。
她犹豫了片刻,最后只低声道:“我……对象在海城。”
乔厂长和周副厂长几乎同时出声:“什么?你哪来的对象?”
詹春兰垂着眼帘,声音很轻:“就是这次出差认识的……觉得挺合适,就处上了。”
周副厂长一脸难以置信:“可你这些天不都跟我们在一起吗?哪来的时间谈对象?”
“不是有自由活动时间嘛……”詹春兰小声辩解。
周副厂长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们才认识多久?这就谈上了?”
詹春兰脸颊微红,声音更低了:“他……人很好。”
——对不住了,汪文锋同志,暂且借你的名头一用。
乔厂长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圈,皮鞋踩得木地板吱呀响,每一下都像踩在詹春兰的神经上。
“小詹,”乔厂长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这才跟他认识几天?就为了个‘对象’,连前程都不要了?”
詹春兰垂着眼,盯着自己鞋尖。湖蓝衬衫的下摆早已被手心攥得皱巴巴,像被揉碎的月光。她不能抬头,一抬头就可能会泄露眼底那些真正的情绪。
不是爱情,是逃离,是新生。
那个家就像是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她长得越粗壮,越是缠得她透不过气,只有把那些藤蔓都斩断,她才能承接雨露,重获新生。
于是她只能把舌尖咬得生疼,逼出一丝羞赧的笑:“他……承诺过,会好好对我的。”
乔厂长被噎得吹胡子瞪眼,像是见到什么绝世“恋爱脑”,手颤抖地指着她,却说不出一个字。
周副厂长连忙打圆场,语气急切中带着关切:“年轻人有冲动可以理解,但也要有分寸!海城多远?那是跨省!你的档案调过去容易,再想调回来可就难了!万一……万一那小子对你不好,谁给你撑腰?”
詹春兰微微一笑,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撑腰。”
乔厂长举着的手颓然放下,脸上的怒其不争渐渐化为一种深沉的无奈。当初詹春兰第一次走进他们视野时,她的档案就在各位领导手里了,除了写在档案上的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优异以外,还有一家人对她的剥削,那么大一家子,只有她一个人即要上学还要干活,听说去年还差点发烧死掉。
可能是那次直面死亡,让她看透了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所以后面才慢慢学会反抗。
近来又听说,她那对父母已经现在就开始为自己的儿子做打算了……看来,离开这个家,对她而言或许才是真正的出路。
“春兰啊……”乔厂长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长辈的痛心,他还想再争取争取,万一呢?“你就非走这一步不可?组织上也可以帮你调解家庭困难嘛!”
她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没用的,厂长。剪不断,理还乱。只有我走得远远的,断了他们的念想,也断了我自己的念想,我才能……我才能像个人一样喘口气。”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相信他。就算……就算最后真的看走了眼,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认。”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窗外传来的隐约机器轰鸣,提醒着这里仍是现实的世界。
周副厂长长长叹了口气,与乔厂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明白了,这不是一时糊涂的“恋爱脑”,这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年轻人,在抓住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或许能通往新生的绳索,哪怕这根绳索的另一端是万丈深渊,她也要跳了。
“罢了,罢了。”乔厂长挥挥手,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岁,“档案、介绍信……按流程办吧。春兰,记住,食品厂……永远是你的娘家。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写信回来!”
“谢谢厂长!谢谢!”詹春兰哽咽着,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出门,再待下去她就要坚持不住了。
“诶……等等,别急着走呀!”周副厂长叫住准备离开的詹春兰:“你那对象叫什么名字?我让我海城的朋友帮你看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
虽然知道她不是因为“恋爱脑”而离开,但周副厂长还是想为她做最后一件事,若对方人品端正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也算是帮她提前看清一个人。
詹春兰背对这他们,懊恼地闭上双眼,手握成拳轻轻锤了一下面前的空气:刚刚就应该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冲出去。
但她可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他的名字叫……汪文锋,是海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
转身离开厂长办公室时,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发疼,那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下。
但这泪水,不再是之前的苦涩与压抑,反而带着一种斩断藤蔓后,近乎疼痛的轻松。她知道,前路未必平坦,但至少,她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挣脱束缚、迎接阳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