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足教堂的那一刻起,耳畔的那不似人间的烦躁阴乐也就此终结,为另一种声音取代。
齐声唱诵,曲乐合鸣,交相呼应,相与为依。
人声鼎沸,难分是十人、百人或千人之声,男女老幼,兼而有之。
乐声如浪,层层不息,亦难辨管风琴、提琴、圆号、锣鼓究竟几何。
恍惚之间,三人浑然忘了自己所在,还真以为是走进来庄严神圣的教堂,正享受着诗唱班的沐浴与洗礼。
体会过走廊上那劣质到不能再劣质的音响,乍一听闻齐声诗唱,反倒有一种如听仙乐的错觉。
“教堂?”
“鬼屋,有这么大么?”
两人的空间感都算不得太强,起码也知道眼前教堂的尺寸,明显就超过了粗制滥造的鬼屋。
莫说前面还有弯曲狭长的走廊,就算把整个鬼屋掏空了,只修建教堂,都未必能够修整得如此辉宏大气。
“看样子,你们也感觉出了不对劲。”
黑百拦住两人的手并未就此缩回,目光冷冷地扫过周围,平静地说道:“等等看,且看他们会玩什么把戏。”
耳目一新之后,很快就是一阵没由来的冰凉,鸡皮疙瘩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全身,好像有一只只的小虫子在到处游动。
不论是道门修士还是阴界接引人,本能都会对西方所谓的神圣感产生抗拒。
三人只是踏足门口的位置,也不靠近,先静观其变再说。
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长条座椅上,三三两两坐着人,皆是双手放在腿上,坐得恭敬拘谨,完全不敢有半点乱来的动作。
由于这些人都是背对着门口,谁都看不到他们的表情究竟为何,只能通过只言片语的细节来判断,一定都木讷痴呆,不敢有半分的逾越。
祷告台上,一身着黑色僧侣袍的男子双手放在胸前,紧紧捏着小巧精致的银色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
说是僧侣袍,更偏向于西方的僧侣,与苦修士相当接近,硕大的兜帽完全罩住了脸颊,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圣洁的光辉充盈在整间教堂之内,听闻颂唱,仿佛心灵都要得到净化与升华,感受到无边的喜悦。
两小只还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沐浴在圣光之中,只感到心里原先的抵触情绪似乎被化解了不少。
虽然还是觉得不太能够接受,起码不至于再产生最初厌恶的感觉。
倒算是黑百,双臂缓缓放下,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掏啊掏,也不知道再掏些什么。
但看他的表情,挤眉弄眼,尽显鄙夷之色,摆明了厌恶度再作提升。
“什么玩意儿?”
“难听,聒噪,让人厌恶到了极点,简直令人作呕!”
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个硕大的唢呐,黑百也毫不避忌,直接将之对准了嘴巴,一通乱吹。
唢呐,乐器之王,只要它那尖柔的声音一出现,胜负就已经分出。
庄严厚重的齐响神降圣堂同颂加在一块儿,都盖不过唢呐的音色,一时间跑调得跑调,走音得走音,完全乱做一团。
两小只龇牙咧嘴地捂着耳朵,唢呐带来的巨响连他们都觉得耳朵生疼,就更别提那些坐在长椅上的人了。
为首的僧侣也被黑百猖狂的动作给震惊了,茫然地抬起头来,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手中的银白十字架高高举起,淡漠的僧侣也来了脾气,势要与黑百那刺耳的唢呐拼个高下不可。
齐响神降圣堂同颂班稍作停顿,重整旗鼓,将音调、分贝都提高了不止八度,再度响起。
同心同力,同声同德,鼎沸人声共聚一心,音浪一波盖过一波,引导庄严的神圣感再度降临。
黑百本就对于音律乐理一窍不通,纯粹是仗着唢呐音色的无赖浑水摸鱼,打了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收效非但不佳,还给了对方显摆炫技的机会,一下子就将尖锐的音色彻底压过。
长椅上的众人再度为诗唱折服,从东倒西歪的仪态变作正襟危坐,完全沉浸在统一的调律之中,一发不可收拾。
就连身旁云生、华子群的目光都出现了几分涣散,不断摇头晃脑,强行逼着自己清醒一些。
云生手扣桃木剑,借桃木驱邪避凶之效,抵御所谓神圣的侵蚀,嘴里默念道门金光神咒,护持自身。
华子群则是紧咬牙关,双手指甲都已嵌入皮肉之中,只能靠着不断刺激地痛楚,维持着意识的清明。
“岂有此理!”
“什么妖魔鬼怪,人多欺负人少是吧,简直欺人太甚!”
再吹下去也毫无意义,黑百气呼呼地将唢呐扔在地上,伸手就指着那僧侣破口大骂。
连着骂了好几句,还是不解气,黑百敏锐地感觉到两小只的状态越发不对,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浑浑噩噩地两人放弃了抵抗的动作,毫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细细听闻,所谓的庄严神圣哪有半点真正的意义,充斥着诡异古怪的靡靡之音,就如魔音贯耳,惑人心神。
便是佛门禅宗的天龙禅唱,都未见的能够有如此奇诡的功效。
“哼!”
再要犹疑下去,两小只怕是要真的失却自我,忘却自身,沦为两具血肉傀儡。
自口袋里头掏出一枚银币,黑百两指一捏,阴气便附着于其上,将银色都染得黯淡了几分。
屈指弹出,银币化作飞星流光,破空而去,一路诸邪辟易,无可阻挡,径直没入了僧侣的脑门。
僧侣的动作一僵,连带着诗唱班也完全停了下来,整个教堂重归寂静,安静得出奇。
银币入肉极深,黑百用力不轻,嵌入颅骨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然伤口处黑气涌动,并无一星半点的血渍渗出,说不出的古怪离奇。
颂唱声戛然而止,云生与华子群如梦初醒,踉踉跄跄退后了好几个大步,又退到了黑百的身后,胸口起伏,惊魂未定,皆是心有余悸。
丝丝黑气自僧侣的头顶飘起,他手中的银色十字架犹如受到了某种刺激,开始熔化。
天,忽然之间黑了。
整个教堂都被黑暗笼罩,先前光明、温暖的感觉一去不复还,取而代之的,则是被阴暗与幽寂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