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夜空无异。
深邃,浩渺,潜藏着太多已知与未知。
当夜幕笼罩,无星的天空,便如幽暗的深海,一望无际。
【我注意他,已有许久了。】
【能够在第一次相见就捕捉到我的存在,他不是第一个。】
【就在那时,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香喷喷的糖炒栗子气息弥漫,令人食指大动,往生婆婆微笑着,穿梭在人来人往的环形走廊之中,提螺着小竹篮子。
到处都是喧嚣的人烟与叫卖的呼喝声,似他那般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存在,还真是少之又少。
或许,还要加上身旁那高大个儿,只是他的味道,并不好闻。
【他的身上,有明显的印鉴残留气息,并不微弱。】
【小黑与小白说的,应当是他无疑。】
【可惜,现在并不是出手的时候,这里也不是我的主场,所以,我忍住了。】
往生婆婆在微笑,卖出糖炒栗子的那一刻,她笑得很是开心,仿佛种下了一粒最最心爱的种子。
然则种子并未生根发芽,而是被贫瘠的土壤埋没,至此,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春去秋来,无数个寒暑,早就在寂静之中无声渡过。
往生婆婆不知已等候了多少个春秋,自是不会为了一次失利而气馁,何况,她还未真的出手。
【人生何处不相逢,无心插柳树荫浓。】
【往昔的一点涟漪,竟能够由近及远,倒衍过往。】
【那份无足轻重的记忆中,我又看到了他,那是我们第二次相见。】
【我从不会奢求没有意义的重逢,或许,唯有他,是个例外。】
二度退却,就算对方身上印鉴的气息更加鲜明,更加无法遮蔽,往生婆婆还是没有选择了退却。
从来都是送人往生的她,又一次看着猎物远去,放弃了许久之前的一些小布置。
【能让两个小家伙一次次吃瘪,这样的人物,已不多见。】
【阴界的接引人,敢于违背判官的敕令依旧滞留人间,他究竟是谁?】
【往生镜中,照不出他的过往,亦看不出前世,想要洞悉一切,唯有亲自入手。】
【也是时候收网,将印鉴收回来了,就算这枚印鉴,本不该由我插手。】
孤身北上,用一件件琐碎细小之事,织成蛛丝罗网,只等请君入瓮。
引人入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往生婆婆着实费了不小的力气,串联起一切,终于引得鱼儿上钩。
纵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同样有友情,有责任心,便是这些,将他牢牢束缚了起来,越走越近。
【一面之缘的神秘女子,还真不好找,如果不是有了几次三番的窥探,还真不方便还原。】
【惶恐、焦虑、害怕、畏惧、悲伤、忧郁,我的伪装,天衣无缝,果不其然,他进入了局中。】
【天地唤灵,竟可达至如斯地步,我还是小觑了这个接引人,不过,无妨。】
【本就没有真正三魂七魄的“人”,哪来人魂可以回归?】
化身前台老婆婆,在玫瑰酒店一宿又一宿地守候,为此不惜耗费元气,冒着上苍震怒的风险动用往生镜,往生婆婆还是乐在其中。
【六碗往生茶汤,足矣,便是天君在世,亦无法阻挡。】
【每个人都会说谎,唯有记忆不会。】
【有的人只能回眸记忆,有的人妄图篡改记忆,唯有我,一览无余。】
【所以,我出手了。】
当最后一碗茶汤见底的刹那,轻声的低语在耳旁响起,一切仿佛就此定格。
烛火、清香、灯笼、阴风,全都静止不动,连心脏的跳动,似乎都停息了。
本就身处往生镜的幻境之中,呼吸与否,心跳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往生婆婆的身躯化作一缕白烟,飘然缠绕在黑百的身旁,缓缓渗入七窍之中。
【就让我来好好看看,你的记忆,究竟有些什么吧。】
【掌握了你所有的记忆,也就意味着,所有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墨镜自鼻梁滑落,黑百那苍白又消瘦的面孔微微动容,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一抹白色的异样符文缓缓浮现。
“你真的要看么?”
“那,就好好看清楚吧。”
低声的呢喃,没有人能听到。
站在身旁的华子群不能,进入记忆之中的往生婆婆不能,就连黑百自己,同样听不见。
徘徊在记忆的长河之中,往生婆婆逆流而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两度出现,看到了小小江城在岁月之中的变迁。
两枚印鉴藏于何处,已被彻底掌握,往生婆婆尚不满足,还想要看得更多,知晓得更多。
毕竟,这是一个有趣的灵魂,让早已心如止水、古井不波的她,重新提起了兴趣的灵魂。
两旁的景象飞速前进,记忆湍流极速奔行,速度之快,已到了目不能接的地步。
须臾之间,黑暗降临。
无尽的黑暗,唯有黑暗,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尚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往生婆婆只看到了一片血红,到处都是尸山血海,生灵涂炭。
血液化作海洋,掀起惊涛骇浪,淹没头顶。
数之不尽的尸骸在血海中起落沉浮,没有半点生机可言,一切,皆是死寂。
绝对的死寂,那种静谧的程度,连见惯了逝者的往生婆婆,都要为之心惊胆寒。
比之太阳还要巨大无数倍的一只眼睛,毫无征兆地自漆黑天穹中显现,死死盯着她。
无数过往与记忆交织成画卷,在眼前浮现,犹如走马灯那般,一一掠过。
真正死亡的气息缠绕在往生婆婆的身旁,如在品尝着美食,爱不释手。
这,也是往生婆婆真正意义上,品尝到了往生的滋味。
眼前的一切以更快的速度倒退,来时有多么自信,此时便有多么狼狈。
慌不择路地逃亡,只要迟疑片刻,死亡的气息便会将往生婆婆彻底笼罩,令其成为往生的婆婆。
白烟夺路而逃,自七窍之中逸散出来,重新归一,化作老妇人的形象。
冰凉的手脚,被定格当场,那股气息并未完全摆脱,依旧如梦魇般存在,挥之不去。
捡起地上的墨镜,重新戴好,黑百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如何,我的记忆,有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