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托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他似乎意识到了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哥哥，你也发现了问题，不是吗？”保罗轻声道。
“是的，诺曼领的领民不认诺曼公爵的货币，这成何体统！”列托有些愤怒道。
“这就是体统，是王国贵族体系下必然存在的体统。”保罗一字一顿道，“贵族有贵族的权力，这些权力即使上层贵族，哪怕国王也不能轻易剥夺。否则，维系整个王国的基石便会坍塌，因为贵族，就是这些基石。”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削减诺曼领的贵族数量？”列托点了点头，“分封出去的领地如果过多，的确会造成你所遇到的问题。只有领地的贵族数量少了，诺曼公爵货币才能占据主导地位。”
“货币不是主要问题，它只是所有问题中最明显的几种表象之一。”保罗摇头道，“哥哥，你知道咱们有多少家工厂在生产同一种卖不出去的东西吗？”
“卖不出去？怎么会？这种工厂有很多吗？”列托难以置信的说道。他见识过来自于秩序之源的工厂，也惊叹于这种大工业生产的制造能力，但却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工厂正在生产没人要的货物。
“很多，数以千计！”保罗报出了一个冰冷的数字，“而且你凭什么认为这些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就必须有人要？”
“这……”列托呆住了，他真没想过这种问题。
“举个例子吧。谢尔曼伯爵，你记得他吧？对，就是那个有八位美貌妻子的小老头，他拥有十座工厂，而这些工厂生产的东西都是同一种自加热水壶。”保罗说道。
“哦，我记得他。他的那种魔法水壶很不错，之前还特地送给了我一套。”列托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示意了一下，给保罗倒上了一杯热茶，“这个就是。”
“对，就是这个。但你知道在他的仓库里，这东西存了多少？”保罗喝了口茶，淡淡道，“我只能说，不计其数。”
“你是说这东西也卖不出去？可这水壶很好用啊。”列托难以置信的说道。
“好用并不代表着一定能卖得出去。”保罗严肃的说道，“首先，他需要找到自己的客户，其次，他需要把这东西运到客户的手中，最后，客户拥有支付他的能力。你觉得这三条他能满足吗？”
列托想了想后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我就是个例子啊，你看，咱们不正在用这个水壶煮茶吗？”
保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亲爱的哥哥，你真应该好好读一读秩序之源的书，就那本《经济学》。”
“嗨，你就直接告诉我答案吧。”列托苦笑着摇了摇头。
“哥哥，思考这个问题时，你不能用自己的经历来举例，你要把视角拉高，放在整颗星球，不，整个王国的高度才能看明白。”保罗说道，“首先，咱们来说第一个条件：找到客户。”
“他的产品是为谁准备的？贵族？平民？士兵还是那些游民？”保罗指了指桌子上华丽的水壶说道，“你觉得平民或士兵用得起这种好似艺术品一样的茶壶？”
见列托摇了摇头，保罗继续道，“那么就只剩下贵族了。记住我刚才提到过一个数字，在咱们诺曼领，贵族数量有一百万。”
“咱们假设每个贵族会购买十套茶壶，那么市场上的总需求就是一千万套，分配在谢尔曼的十座工厂中，就是每座工厂要生产一百万套。”保罗一边说，一边拿来纸笔计算了起来。
“以他那些工厂的生产能力，一天可以下线五千套茶壶，只需两百天，不到一年，他便能做到让诺曼领的茶壶市场完全饱和。”
“那不很好吗？”列托说道，“为什么你说他卖不出去呢？”
“的确卖不出去。”保罗摇头道，“记住，我说的一百万贵族是整个诺曼领范围内的，包含了九颗行政星的领地。由于距离，通讯，社交等因素的影响，并非所有贵族都知道谢尔曼在生产他们想要的茶壶。而所有的贵族中，也绝不仅仅是老谢尔曼在生产这种东西。他真正的客户，只局限在他所在的那颗行政星而已，甚至，更小。”
“那……也不至于完全卖不出去吧？”列托不死心的问道。
“刚开始的时候还可以，但越来越不行，现在已经完全卖不动了。”保罗说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条件，他需要把茶壶送到客户手中。”
“这个条件有什么困难……”忽然，列托想到了保罗刚刚给他说过的入领费的经历，不禁自嘲一笑，“我知道了，因为跨领太多，导致运费太高，运起来也太麻烦，对吧。”
“是的。”保罗再次点了点头，“而且这种跨领费已经从地面延伸到了天空，甚至魔法传送门上。在大工业兴起后不久，越来越多的贵族发现了物流的增长势头迅猛，他们开始不遗余力的动用自己的权力妄图在日益增长的运输行业中分一杯羹。甚至有的大贵族已经封闭了他们所掌握的传送门，每日只发放有限的通过名额，且价高者得。”
听到这里，列托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如果……万一发生战争，军队要想通过这些传送门也要交跨领费？”
“没错。”保罗严肃道，“物流就像是一个人身上的血管，它需要把血液养料运送到全身每一个区域。而贵族就像是卡在这些血管上的一个个肿瘤，他们截取了大部分的养料，只留下了残渣。”
“我的好弟弟，别忘了，我们也是贵族。”列托苦笑道。
“所以，我们要的是帝国而不是王国。皇帝，不是贵族。”保罗继续说道，“咱们继续说最后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尽快动手的原因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客户拥有支付他的能力？这个应该不是问题吧，他的客户不是贵族吗，难道贵族也会因为铸币不同而无法支付？”列托问道。
“货币不是问题的。问题是，贵族，快没钱了。”保罗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什么？”列托瞪大了双眼，“保罗，这事可不能胡说。”
“我没有胡说，而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保罗严肃道，“贵族的收入主要来自于自己的领地，准确的说，是来自于自己的领民。领民收入高，贵族的税收收入就高，领民收入低，贵族也就收入低。”
“最近几年，由于工业化带来的巨变，很多领民失去了稳定收入。之前他们还能通过给贵族种地留下一年的口粮，勉强维持温饱。但现在，很多领民都被征调去了工厂，而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并不能增加贵族的收入。如此一来，不仅领民要饿肚子，就连贵族的日子也快不好过了。”
“贵族的日子不好过，就会更加严酷的压榨领民，这在大贵族中还不明显，但在一些地方小贵族身上却已经极其严重了。哥哥，你知道在米尔寇侯爵的行政星上，一般领民每日的口粮是多少吗？”保罗顿了顿，说了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只有一百克干面包。”
“这么少？”列托不禁带着责备的语气道，“米尔寇到底怎么治理的？他一向很爱民如子啊。”
“这跟领主的品行无关，只和制度有关。在王国体制下，米尔寇无权干涉他麾下小贵族的权力，而他的领民，绝大部分不是由他亲自管辖的，而是分封给了十余万计的小贵族。”保罗继续说道。
“小贵族由于投资失败或贵族战争或其他任何理由遭到损失，这种损失最终都会由该领地的领民所承担。而贵族的损失越大，他们便会越急于挽回损失，这样就会让他们更加盲目的扩大生产或压榨领民，如此一来，损失便会更大。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从小贵族和领民开始，逐级往上慢慢变穷的恶性循环。哥哥，你知道为什么这种恶性循环的恶果还未传递到你的眼中吗？”
列托摇了摇头。
“原因有两个。第一，是诺曼家族毕竟属于金字塔的最上层，底层的坍塌需要一定时间才能传导到我们这里。而第二，则是王国仍在扩张。只要有新的领地，便会有新的资源可以用来缓解贵族们的损失。而贵族的一部分注意力也会被新的领地和资源所吸引，不会因为越来越恶化的环境而使整个王国陷入混乱。”
保罗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王国的扩张已经濒临极限，即使建立更多的超级传送门也很难再发现新的领地。而且即使发现了并征服了那里，新分封的贵族也很难纳入整个王国的统治范围。王国的统治力量不足以支持这么大的疆域。哥哥，你可以试想一下，当某一天王国停止了扩张，再没有任何一块新的领地纳入版图，那时有会发生什么？”
列托陷入了沉思，许久过后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没有新的领地，贵族又需要解决燃眉之急，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盯着保罗的双眼，艰难的说道，“那就是从其他贵族中抢夺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