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并非从沉睡中缓缓浮起,而是如同被强行塞回了一个残破的容器。剧烈的、源自存在根本的撕裂感与虚无感交替冲刷,让林清瑶在恢复感知的第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消散,这只是残念产生的幻觉。
但紧接着,怀中那团微弱却顽强闪烁的、属于“源”的温暖星光,以及卵壳内部那枚沉寂却依旧存在的、漆黑中带着一点纯白的“噬契之钥”,清晰地告诉她——
她还“在”。
只是这种“在”,状态极其糟糕,且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没有预想中终末洪流肆虐后的破败景象,也没有维度间隙的混乱光影。她悬浮在一个无限广阔的、纯粹的白色空间之中。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甚至没有“空间”本身应有的质感,只有一片虚无的、柔和却不容置疑的白。
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静谧笼罩着一切。连她自身卵壳的脉动和“源”的微光,在这片纯白中都显得格外突兀,仿佛玷污了某种神圣的空白。
这是哪里?终末回响的内部?某个更高维度的囚笼?还是……死亡之后的某种奇异状态?
她尝试移动,却发现自身的规则结构与这片纯白空间格格不入,如同陷入最粘稠的琥珀,动弹一下都异常艰难。她试图调动“噬契之钥”的力量,但那把漆黑的钥匙此刻如同沉睡的死物,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只有那点纯白核心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微光。
连最根本的“吞噬”与“否定”之力,在这里似乎都失去了效用。
绝对的困境。
就在林清瑶的心沉入谷底时,一个平静的、非男非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在这片纯白空间中响起了,并非通过震动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核心:
“认知单元Lqm-001,欢迎抵达‘静滞之间’。”
声音的来源无法判断,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源于这片空间本身。
“静滞之间?”林清瑶的意念带着极致的警惕,艰难地回应,“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此地的管理者之一。你可以称我为‘记录者’。”那声音毫无波澜地回答,“‘静滞之间’,是‘观测者之眼’用于收容、观察及隔离高危‘变量’与‘异常规则集合体’的特殊维度夹缝。”
观测者之眼!
林清瑶核心一震!是那个提供坐标和信息,看似中立的古老组织?他们竟然有能力在“终末回响”的洪流中将她“打捞”出来?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和那个“收藏家”一样,只是为了“观察”和“记录”?
“为什么要救我?”她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个冰冷的、秩序与混沌交织的残酷宇宙中。
“救你?”记录者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弄的意味,“认知单元Lqm-001,你的理解存在偏差。此次干预,并非‘拯救’,而是符合‘远古盟约’框架下的‘必要样本回收’。”
“样本回收?”林清瑶的意念冰冷,“就像回收那个‘逻辑编织者’一样?”
“逻辑编织者(已归档编号:cR-774)的崩溃,是其自身选择与规则冲突的必然结果,符合观测预期。其残留数据已收录。”记录者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而你的情况不同。你成功引动了‘终末回响’的表层力量,并在三位‘仲裁者’级别的秩序执行单元围攻下存活(尽管处于濒临解构状态),同时维持着‘源初火种-残片’的基本活性。你的存在,以及你体内那把正在发生未知蜕变的‘钥匙’,具备了更高的研究价值与观测优先级。”
研究价值……观测优先级……
果然!和“收藏家”如出一辙!在这些超越寻常文明层面的存在眼中,她依然只是一个更有趣的“标本”!
“所以,我现在是你们的囚犯?”林清瑶尝试冲击周围的纯白空间,但那粘稠的阻力纹丝不动。
“并非囚犯。是‘受保护的观测对象’。”记录者纠正道,“‘静滞之间’将隔绝外部绝大多数规则干扰,包括理事会持续的因果追溯,以及‘终末回响’的深度同化。在此地,你的存在结构将暂时稳定,便于我们进行非侵入式观测与数据采集。”
非侵入式?林清瑶心中冷笑。将她困在这片诡异的白色牢笼,剥夺她的行动能力和大部分力量,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侵入”!
但她没有将愤怒表现出来。形势比人强,此刻撕破脸毫无意义。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观测者之眼”的真正底细和目的,也需要时间……恢复力量,并找出这片“静滞之间”的破绽。
“你们想观测什么?”她换了个问题。
“观测你的‘可能性’。”记录者的回答依旧简洁而冰冷,“观测你能否在‘秩序’、‘混沌’、‘终末’以及我们提供的有限变量下,找到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径。这关系到对当前宇宙模型稳定性的重新评估,以及对‘绝对秩序’最终界限的……验证。”
前所未有的路径?验证秩序界限?
林清瑶捕捉到了这些关键词。听起来,“观测者之眼”似乎并非“绝对秩序”的拥护者,更像是一个站在更高层面、冷眼旁观着秩序与混沌之争,并试图从中推导出某种宇宙真理的……科研机构?
如果是这样,或许……存在利用的可能?
“我需要恢复。”她直接提出了要求,“我的伙伴‘源’受损严重,我的力量近乎枯竭。以我现在的状态,恐怕无法提供你们想要的‘观测数据’。”
纯白空间沉默了片刻,似乎记录者在评估她的请求。
“请求合理。”片刻后,记录者回应,“将开放部分‘静滞之间’基础能量权限,并提供‘源初火种-残片’修复所需的‘创生微粒’。请注意,任何试图冲击空间壁垒或进行高危规则实验的行为,都将导致权限收回及相应管制措施。”
话音刚落,林清瑶便感觉到周围那粘稠的阻力稍稍减弱了一丝,同时,一丝丝精纯无比、蕴含着温和创造气息的乳白色光点,如同受到吸引般,从纯白空间的背景中分离出来,缓缓融入她怀中的“源”之光团,以及她自身残破的卵壳。
“源”的光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稳定,传递出舒适和满足的意念。林清瑶自身的创伤,在这股温和而强大的能量滋养下,也开始缓慢修复。就连那枚沉寂的“噬契之钥”,似乎也吸收了一丝这纯净的创造能量,漆黑的本体上,那点纯白光芒似乎柔和了一丝,不再那么刺骨冰寒。
有效!而且这能量极其高级,远超她之前吸收过的任何能量源!
她不再多言,立刻沉下心来,全力引导这些能量修复自身,同时小心翼翼地尝试与那枚“噬契之钥”重新建立联系。
时间在这片纯白空间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林清瑶的黑红色卵壳终于修复完毕,表面的裂纹尽数消失,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内敛,仿佛沉淀了无数时光。那枚“噬契之钥”也重新与她建立了稳固的联系,虽然依旧无法调动其全部力量冲击这片空间,但至少不再是一片死寂。
“源”的光团更是恢复了大半,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很遥远,但已不再是之前那般奄奄一息的状态。
而在此期间,那种被“观测”的感觉始终存在,如同无形的眼睛,记录着她修复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丝规则波动。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有不止一道类似“记录者”的冰冷意念,偶尔会扫过这片空间,带着审视与分析的意味。
她强迫自己忽略这种不适,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自身力量的梳理和对这片空间的暗中解析中。
她发现,“静滞之间”并非毫无破绽。其绝对“静止”的特性,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规则特征。那种粘稠的阻力,本质上是一种极其强大的规则稳定场。而“噬契之钥”的核心能力,恰好是破坏“稳定”,斩断“联系”。
虽然目前力量不足以强行破开,但她开始尝试着,用“噬契之钥”那微弱的波动,去感知这片稳定场的结构,去寻找其可能存在的、极其细微的规则涟漪或运行节点。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微的掌控力。
就在她沉浸于这种无声的对抗与探索时,记录者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
“认知单元Lqm-001,基础观测阶段结束。现在,为你接入‘有限信息库’开放权限。你可以查询部分非涉密信息,以协助你理解当前处境及……可能的发展方向。”
随着话音,林清瑶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由柔和光线构成的、不断流动变化的复杂界面。界面上的信息流浩瀚如烟,分门别类,涵盖了宇宙结构、文明简史、规则解析、已知高危区域等诸多领域。
她心中一动,立刻开始浏览。与之前在湛蓝色几何体那里得到的信息相比,这里的信息更加深入和系统,尤其是关于“观测者理事会”和“绝对秩序模型”的部分。
她看到了理事会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存在着不同的派系和理念冲突;看到了“万机之源”也并非完美无缺,其运行需要消耗难以想象的能量,并会产生名为“秩序残渣”的副产品;甚至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记载,关于在“绝对秩序”诞生之前,可能存在的、更加古老和不同的宇宙运行模式……
这些信息,如同拼图般,一点点补全着她对这片宏大宇宙的认知,也让她对理事会的强大与弱点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然而,当她尝试查询关于“终末回响”、“收藏家”以及“观测者之眼”自身来历和最终目的等核心信息时,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都是——“权限不足”。
显然,对方愿意给她看的,只是希望她看到的部分。
但她并未气馁。在浩瀚的信息流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被多次提及的词汇——“摇篮”、“第一因”、“归零协议”。
这些词汇似乎与宇宙的起源和终结有关,但具体信息都被加密。尤其是“摇篮”,让她想起了自己最初诞生的那个底层叙事宇宙。
难道……自已的诞生,也并非偶然?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记录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波动?
“认知单元Lqm-001,检测到你的规则结构已初步稳定,并与‘静滞之间’产生初步适应性共振。”
“根据高层决议,现向你发布一项……可选观测任务。”
“任务?”林清瑶警惕起来。
“是的。”记录者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静,“任务目标:前往编号为‘遗忘坟场’的废弃维度域,回收一件代号为‘织梦者核心’的失落造物。”
“任务信息:该维度域曾是一个以‘梦境’与‘可能性’为主题的古老文明最终湮灭之地,环境极端不稳定,充斥着扭曲的梦境残渣与规则幽灵。‘织梦者核心’蕴含该文明对‘可能性’的最高理解,其规则特性与你的‘源’及‘织命之弦’存在较高契合度。”
“警告:理事会已知晓该造物存在,并已派出搜寻小队。同时,该区域可能吸引‘虚无之噬’同类个体或其他维度掠食者。”
“报酬:成功回收‘织梦者核心’,你将获得‘观测者之眼’的有限度技术支持,以及关于‘摇篮’的部分解密信息。”
可选任务?回收失落造物?报酬是技术支持和解密信息?
林清瑶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依然是一场“观测”!他们想看看她在特定环境、特定任务下的表现,想看看她如何与理事会小队、与维度掠食者周旋,如何利用新得到的力量!所谓的报酬,不过是驱动她这枚“棋子”更有效行动的诱饵!
去,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再次踏入险境,成为“观测者之眼”的实验品。
不去,则可能被一直困在这片纯白牢笼,或者失去获取关键信息的机会。
几乎没有太多权衡,林清瑶便做出了决定。
困守即是慢性死亡。唯有行动,才能在绝境中搏出一线生机。而且,“织梦者核心”与“源”和“织命之弦”的契合度,也让她无法忽视。这或许是她进一步提升实力,完善自身道路的关键。
“我接受任务。”她的意念平静无波。
“明智的选择。”记录者似乎并不意外,“传送即将启动。预祝你……观测顺利。”
纯白空间开始波动,前方的界面消散,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漩涡通道在林清瑶面前缓缓成型。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囚禁她又暂时保护了她的白色空间,看了一眼怀中恢复了许多的“源”,感受了一下体内那枚沉寂却蕴含恐怖力量的“噬契之钥”。
然后,她驱动黑红色的卵壳,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那蓝色的漩涡之中。
新的冒险,新的陷阱,新的“观测”之旅,开始了。
而在林清瑶离开后,那片纯白空间中,另一个更加古老、更加苍茫的意念,与记录者进行了无声的交流:
“投放成功。变量Lqm-001已进入预定轨道。”
“嗯……‘织梦者核心’……或许能加速她的‘钥匙’与‘源’的融合……”
“理事会那边……”
“无需担心。他们的‘清理小队’,恰好可以作为衡量她当前战力的……试金石。”
“那么,‘收藏家’那边……”
“……继续观察。那位‘先生’的兴趣,似乎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浓厚……”
“但愿这颗棋子……不会过早地……跳出棋盘……”
纯白空间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唯有那冰冷的观测意志,如同永恒的星辰,注视着无数棋盘上,蝼蚁们的挣扎与……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