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三年，八月。
当初秋的凉意开始驱散夏日的余威，帝国的心脏洛阳，除了依旧繁忙的工坊、络绎不绝的商旅和日渐增多的异域面孔之外，更增添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蓬勃向上的书卷气息。这种气息，并非源自太学里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儒，而是来自遍布洛阳内外、如同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的一座座**蒙学**与**县学**。
位于洛阳南市附近，由一座旧日豪族别院改造而成的“洛阳南市蒙学”，便是这庞大教育图景中的一个缩影。清晨，阳光透过格物院特制的、价格较为低廉的透光琉璃瓦（原始平板玻璃），洒在宽敞明亮的学堂内。数十名年龄在六至十岁不等的孩童，身着统一的、由官府补贴的青色棉布学服，整齐地坐在崭新的木制课桌前，跟着讲台上的年轻先生，朗声诵读：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这是修订版的《千字文》，删去了一些过于陈腐的内容，增加了部分自然常识。
随后，先生又拿起另一本薄薄的册子——《格物蒙求》，上面用简单的文字和图画，讲述着风雨雷电的成因，四季更替的规律，以及水车、杠杆等简单机械的原理。
“算学课”上，孩子们则使用着格物院统一制作的算筹和小型算盘，学习基础的加减乘除。
这些孩童，不再仅仅局限于士绅富户之家，更多的，是附近商户、工匠、乃至普通军户的子弟。他们的父辈，或许昨日还在为生存奔波，从未敢想自己的孩子能有机会坐在如此明亮的学堂里，学习文字与算数。
学堂的院长，是一位年约三旬、通过新朝首次科举选拔上来的寒门进士，名叫**赵启明**。他站在学堂窗外，看着里面那些充满求知欲的小脸，听着那稚嫩却清晰的读书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成就感。曾几何时，读书对他这样的寒门子弟而言，是何等奢侈与艰难！而如今，他竟能亲手参与并推动这“有教无类”的宏图，这如何不让他心潮澎湃？
**政令推行，阻力重重**
这般欣欣向荣的景象，并非一蹴而就。其背后，是林凡与监国议会以强大国力与坚定意志，强力推行的 **《新式官学体系令》** 。法令要求：各州郡县，需在三年内，至少建立一所官立蒙学（启蒙）、一所县学（进阶），有条件的州府需建立州学（专才预备）。蒙学推行扫盲启蒙，束修（学费）低廉，贫寒子弟可申请减免甚至由官府资助；县学以上，则开始分科授业，除经义（改良版）外，更重律法、算学、格物基础、乃至农工常识。
然而，政令自洛阳出，执行至州县，却遇到了远超预料的阻力与扭曲。
中原，颍川郡，某县。
新任的年轻学政（负责教育的地方官）**李振**（即前文科举中那位才华被压制的寒门学子，后经复核得以正名），怀揣着满腔热血与朝廷下发的建学经费，来到了这座被当地陈氏家族（虽经清洗，但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影响深重的县城。
他看中了城内一处位置适中、但属于陈氏名下的废弃祠堂，打算征用以建立县蒙学。然而，陈氏如今的族长，一位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接待了他。
“李学政年轻有为，心系教化，老夫佩服。”陈族长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只是这祠堂嘛，乃是我陈氏祭祖之所，虽暂废弃，然祖宗规制不可轻动。若要征用，恐非银钱所能衡量，需惊动族老，耗时日久啊。不如，城西有处荒地，学政可去那里兴建？”
李振心中恼怒，城西那片荒地偏僻难行，如何能让孩童便利就学？这分明是推诿刁难！他试图以《新历法典》和朝廷政令据理力争，陈族长却只是打着哈哈，搬出各种地方“惯例”和“人情”来搪塞。
在师资方面，阻力更大。李振欲招募一些通晓新学、至少识文断算的年轻人担任蒙学先生，但当地稍有才学的读书人，要么被陈氏等大族延请为西席（私塾老师），要么对教授“工匠算学”嗤之以鼻，认为有辱斯文。偶尔有几个愿意尝试的寒门读书人，也会受到来自宗族和旧士林的无形压力。
“李学政，非是老夫不愿为国效力，实在是……家中老母需人照料，分身乏术啊……”
“教授那《格物蒙求》？岂不是让学子们去学奇技淫巧？将来如何考取功名？”
类似的情况，在帝国许多州县，尤其是旧势力根深蒂固的地区，比比皆是。旧士族们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抗法典，却在教育这块他们视为禁忌的领域，进行着顽固而有效的软抵抗。他们深知，一旦让寒门乃至平民子弟普遍接受教育，尤其是接受了包含格物、律法等新内容的教育，他们赖以维持地位的知识壁垒和宗法影响力，将彻底崩塌。
**教材革新，星火燎原**
面对地方的阻力，林凡和监国议会并未动摇，反而加大了中央的推动力度和策略调整。
首先，便是**教材的标准化与革新**。由徐庶牵头，格物院、礼部（革新派官员主导）联合编纂的官方教材，被大量刊印，通过驿传系统，强制下发至各州县官学。
《新编千字文》、《基础算学》、《格物蒙求》、《新律启蒙》成为蒙学必修。这些教材语言通俗，图文并茂，尤其是《格物蒙求》，用生动的比喻和简单实验（如用水杯和纸张演示大气压力），激发着孩童对自然世界的好奇心。
其次，**师资的培养与派遣**。林凡下令，从通过科举的寒门进士中，选拔有志于教育者，进入新成立的“洛阳师范学堂”进行短期培训，重点学习新式教材和教学方法，然后派往各地担任学政或官学校长。同时，鼓励格物院学有所成的年轻学徒，前往县学担任格物、算学教习，给予优厚待遇。赵启明、李振等人，便是这一政策的产物。
更重要的是，林凡巧妙地利用了旧士族内部的矛盾和新朝带来的实际利益。他通过荀顗、顾雍等合作者，向那些较为开明或急需寻找新出路的士族子弟传递信息：顺应新学，其子弟不仅依旧可以参加科举（内容已变），更可在新兴的格物院、工部、乃至商贸领域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机会。固守经义，或许能保一时清誉，却可能错过整个时代。
这一手“分化”与“利诱”，开始初见成效。一些地方上的中小士族，眼见陈氏、崔氏等巨擘倒台的惨状，又看到修建铁道、开办工坊、远洋贸易带来的巨大利益，开始动摇。他们尝试着将家族中不那么核心的子弟，送入官学，或者与地方学政合作，提供部分校舍、资金，以换取子弟在未来的新发展中占得先机。
在洛阳，效果最为显着。大量工坊主、商户、乃至军中将领，敏锐地意识到算学、格物知识的重要性，争先恐后将子弟送入官学。官学之外，第一批由民间资本兴办的“技工学堂”也开始出现，专门培养识图、算账、操作简单机械的基层技术工人，毕业生往往被各大工坊和商行高薪争抢。
**蒙童初啼，文明基石**
秋去冬来，新历三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帝国教育改革的成果，已然星星点点地显现出来。
在颍川那个小县城，李振顶住压力，最终在城隍庙旁寻得一处公产房屋，稍加修葺，挂上了“县立第一蒙学”的匾额。虽然最初只有二十几个胆大的匠户和商户子弟报名，但琅琅的读书声，终究是冲破了旧势力的封锁，在这座古城中响了起来。
在洛阳南市蒙学，那个名叫赵启明的院长，收到了一封来自家乡的信。信是他那曾是老童生的父亲写来的，字迹歪斜，语气却充满了激动：“启明我儿，见字如面。听闻你在洛阳教授蒙童，光大新学，为父甚慰……村中亦设蒙学，你幼时邻家铁匠之子黑娃，其子竟已能书写自家姓名，计算柴米之数……世道，真真不同了……”
赵启明捧着信，眼眶湿润。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院落，以及远处格物院方向若隐若现的、为实验蒸汽机而修建的高大烟囱（虽然尚未实用，但象征意义巨大），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知道，这些今日在学堂里诵读“天地玄黄”、摆弄算盘、好奇于水为何向低处流的蒙童，十年、二十年后，或许将成为格物院的中坚，工部的干吏，远洋的船长，乃至建设这个崭新文明的一切基石。
教育普及，蒙学遍地。
这并非仅仅是教人识字算数，而是在林凡的意志下，进行的一场规模空前的**文明播种**。将知识的种子，尽可能广泛地撒播出去，打破门第的壁垒，开启民智的曙光。这，或许才是林凡所有改革中，最为深远、也最为根本的一步。帝国的未来，正系于这些今日的蒙童，明日的栋梁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