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的请柬,鎏金为底,字迹矫若游龙,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一道带着锋芒的试探。徐庶指腹摩挲着微凉的笺纸,心中瞬息间已转过无数念头。这位以武勇闻名的郡主,在此敏感时刻相邀,绝不仅仅是“共论兵法”这般风雅。赴宴,是深入虎穴,窥探江东核心秘辛的良机,却也可能是踏入精心布置的迷局;不赴,则显怯懦,更可能错失理清张昭案真相、乃至窥破那匿名信来源的关键线索。
“回复郡主,徐庶准时赴约。”徐庶将请柬轻轻置于案上,对等候的侍女平静说道。既来之,则安之,畏首畏尾绝非智者所为。他需要亲眼见见这位孙郡主,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侍女敛衽一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没料到徐庶答应得如此爽快,随即恭敬退下。
是夜,徐庶只带了周卓一人作为随从,乘着郡主府派来的马车,穿过吴郡夜色中依旧喧闹的街市,抵达了一座并不奢华却处处透着肃杀之气的府邸。府门守卫皆是矫健女子,佩短刀,目光锐利,与寻常豪门迥异。
宴设在一间宽敞的演武厅旁的水榭中,而非传统宴客厅。水榭四面通风,可见窗外粼粼波光与对岸摇曳的竹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与草木清香,却也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兵器保养油和皮革的味道。孙尚香并未身着华服,而是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未施粉黛,长发高束,英气逼人,正凭栏望着水面,听到脚步声方才转过身来。
“徐先生果然信人。”孙尚香拱手为礼,动作干脆,毫无寻常女子的忸怩之态,声音清亮,“冒昧相邀,还望先生勿怪。”
徐庶还礼:“郡主相召,庶之荣幸。不知郡主今日欲论何兵家要旨?”他直接切入主题,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孙尚香微微一笑,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侍女,连周卓也被引至外间等候。水榭中只剩下她与徐庶二人。她亲自执壶为徐庶斟上一杯酒,道:“先生是聪明人,何必绕弯子。今日请先生来,一为致谢,二为解惑,三为……谈一笔交易。”
“致谢?”徐庶端起酒杯,并未饮用。
“若非先生前番提醒子敬先生加强盘查,吕蒙那愣头青也不会那么快盯死那艘鬼船,更不会顺藤摸瓜,查到张昭老儿头上。”孙尚香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虽然那老匹夫未必真是通曹主谋,但借此机会敲打一下那些整天只知道‘和为贵’的酸儒,总是好的。这江东,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
徐庶心中一震,孙尚香这话,几乎承认了那匿名信与她有关,更暗示张昭案或有隐情!她如此直言不讳,是性格使然,还是另有倚仗?
“郡主此言,庶不敢居功。肃奸锄恶,乃江东分内之事。”徐庶谨慎回应。
孙尚香摆摆手,走到兵器架前,随手取下一张硬弓,轻轻摩挲弓背:“致谢是其一。这其二解惑嘛……先生难道不想知道,那艘船,除了几封真假难辨的信,还藏着什么吗?”
徐庶目光一凝:“愿闻其详。”
孙尚香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徐庶:“那船上,除了张氏父子那些不清不楚的信件,还有一个人,一个本该死在袁术败亡乱军中的袁术旧部——掌管印绶的中郎将,袁涣的心腹家臣!”
袁涣?掌管印绶?徐庶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近乎荒谬却又无比诱人的猜想浮上心头!传国玉玺!袁术称帝后,玉玺一直由其心腹掌管,袁涣正是其中之一!
“此人还活着?”徐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重伤濒死,被吕蒙救下,如今吊着一口气,关在水军大牢密室里。”孙尚香放下弓,走到徐庶面前,压低声音,“据他断断续续的供述,当年袁术败亡时,他确实奉命携带玉玺北投袁绍,但在汝南境内遭伏,混乱中,他携玉玺脱逃,本想潜入荆山隐匿,待风头过后再北上,不料伤势恶化,昏死在山中。醒来时,玉玺已不见踪影,他只记得昏迷前,似乎看到几个猎户打扮的人靠近……”
水榭中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细微的水流声。徐庶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紫虚真人的预言,竟然以这种方式得到了部分的印证!玉玺真的曾流落荆山!而且,线索指向了猎户!
“此事……吴侯可知?”徐庶深吸一口气问道。
“兄长?”孙尚香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他如今被广陵战事和周瑜的捷报弄得焦头烂额,这等虚无缥缈、且可能引来滔天大祸的消息,暂时还是不知道为好。况且,那俘虏伤势极重,随时可能咽气,口供也仅此而已,玉玺如今在谁手中,是真是假,皆是未知。贸然上报,徒乱人心。”
徐庶瞬间明白了孙尚香的意图。她将这条惊天动地的消息单独透露给自己,绝非好心。这是要将南阳,或者说将林凡,也拖入这玉玺的浑水之中!她所谓的“交易”,恐怕与此密切相关。
“郡主想要什么?”徐庶直接问道。
孙尚香目光灼灼:“简单。第一,我提供这条线索,若南阳方面真有本事找到玉玺,我江东要分一杯羹,至少,在道义上,需承认我江东对此事有‘发现之功’。”
“第二,”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广陵战事虽捷,但曹操根基未损。我观天下大势,曹袁官渡之战,恐非短期内能见分晓。无论谁胜,下一个目标,都可能是荆州,是我江东!我希望,南阳能与江东缔结更紧密的盟约,不仅是通商传讯,更要包括危急时刻的相互策应,乃至……有限的军事互助!”
这两个条件,一个涉及传国玉玺这天大的诱惑与风险,一个涉及未来战略联盟的深度,可谓分量极重。
徐庶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郡主所请,事关重大,非庶所能决断,需禀明我主与林军师。不过,庶可代为主张,若线索为真,南阳若有所获,绝不会亏待江东。至于盟约深化,我主向来愿与江东永结盟好,共抗强敌,具体条款,可待广陵战事平息后,由双方详细磋商。”
他没有完全答应,也没有拒绝,留下了回旋余地。
孙尚香似乎早料到如此,也不逼迫,举杯道:“好!那便一言为定!望先生早日将消息传回南阳。至于那俘虏,我会让人尽力救治,但也请先生转告林军师,时间,可能不多了。”
这场暗藏机锋的宴会,至此已达成其核心目的。
就在徐庶与孙尚香在水榭中密谈的同时,宛城郡守府内,林凡正对着最新收到的几份情报,眉头紧锁。
一份是江东来的常规通报,言周瑜在广陵再度击退张辽,战局趋于稳定,但曹操已增派援军,胜负犹未可知。
一份是北方“暗羽”密报,官渡前线依旧胶着,但曹操似乎从后方调集了一批神秘的工匠和物资,用途不明。
最后一份,则让林凡最为警觉,是潜伏在襄阳的细作发回的:近日襄阳城内暗流涌动,蔡瑁家族的私兵调动异常,且其与荆州南部一些宗帅势力接触频繁,似有大动作的前兆。结合之前刘表试图以高官厚禄笼络的举动,林凡判断,刘表集团内部的主战派,很可能在酝酿一场针对南阳的阴谋,或许是想趁江东战事未平、曹操无暇南顾之机,一举解决掉自己这个“心腹之患”!
“山雨欲来啊……”林凡揉了揉眉心。南面的刘表,北方的曹袁,西边可能存在的隐患,如今又加上一个扑朔迷离的传国玉玺,南阳仿佛被推到了风暴眼的边缘。
他必须尽快做出战略抉择。是继续稳守南阳,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击,打破僵局?
就在他沉思之际,亲卫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封的铜管:“军师,江东徐先生,八百里加急密信!”
林凡精神一振,立刻接过,验明封印无误后,快速拆开。信中,徐庶详细汇报了与孙尚香会面的经过,以及关于玉玺线索和孙尚香提出的两个条件。
看完密信,林凡久久不语。孙尚香……玉玺……猎户……荆山……这些线索碎片逐渐拼凑起来。玉玺的诱惑是巨大的,但寻找过程必然充满艰难险阻,且极易泄露消息,引来杀身之祸。而与江东深化盟约,虽是长远之计,但也意味着更早地选边站队,可能提前与曹操或刘表爆发冲突。
然而,孙尚香有句话说得对,“时间可能不多了”。刘表在蠢蠢欲动,曹袁决战即将分出胜负,留给南阳壮大的窗口期正在迅速关闭。或许,这看似危机的玉玺线索,正是一个打破僵局、险中求胜的机会!
林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荆州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荆山那片广袤的区域。寻找玉玺,如同大海捞针,但并非毫无头绪。袁术旧部昏迷前看到的“猎户”,是一个关键切入点。荆山虽大,但猎户聚居之地、活动范围总有规律可循。此事必须绝对保密,动用最可靠的精干力量。
他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一石三鸟……
他立刻回到书案前,开始奋笔疾书。第一封信,是给徐庶的回信,同意与孙尚香进行“有限合作”,指示他稳住江东,尽可能从那个垂死的俘虏口中榨取更多细节,并原则同意就深化盟约进行预备性谈判。
第二封信,则是写给高顺和“暗羽”负责人的密令。内容只有八个字,却关乎未来的重大行动:
“寻玺荆山,暗布奇兵。”
这八个字意味着,一场围绕传国玉玺的隐秘搜索与战略部署,即将在波澜云诡的局势下悄然展开。而这场行动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南阳乃至整个天下的未来走向。
信使带着密令,趁着夜色悄然出城,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林凡推开窗,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是吴郡,是广陵,是正在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战场。孙尚香这张牌,打得意外而精妙,将江东与南阳更紧密地绑在了一起,也送上了一份足以搅动天下的大礼,亦或是……一个足以焚身的陷阱。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里:“猎户……玉玺……刘景升,你又在谋划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