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电脑屏幕右下角那不断跳动的数字上——23:47。
后脑勺传来一阵阵因长时间熬夜而特有的、血管搏动般的胀痛,眼前的代码开始模糊、重影。他试图伸手去够桌角的咖啡杯,指尖却只传来一阵冰冷的虚无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黑暗。
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在虚无的宇宙中飘荡,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这就是……死亡吗?
漫长的沉寂之后,一道声音率先刺破了这永恒的死寂。
那是……哭声?
细弱、凄惨,充满了绝望,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混沌的意识里。
紧接着,更多嘈杂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粗暴地将他的感知拉回现实:男人粗野的咒骂、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木材燃烧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以及一种他从未亲耳听过、却能在瞬间明白那是什么的——临死前的哀嚎。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那是混合了血腥、烟火、泥土和某种东西烧焦后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呛得他肺叶生疼。
冰冷。
坚硬。
凹凸不平。
这是他的触觉恢复后,身体传递来的第一组信息。他正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粗糙的泥土和碎石。
我是谁?
我在哪?
林凡艰难地、尝试着睁开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皮。沉重的眼帘掀开一丝缝隙,涌入视野的,是扭曲跳动的昏黄光晕和弥漫不散的滚滚黑烟。
视线逐渐聚焦。
他看到的,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目光所及之处,是断壁残垣。茅草和木头搭建的房屋大多已被点燃,熊熊火焰吞噬着一切,将漆黑的天幕映照出一种不祥的猩红色。浓烟如同恶魔的触手,在空中张牙舞爪。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躯体。有些穿着粗糙的布衣,身上沾满泥泞和血污,一动不动;另一些则穿着杂乱的土黄色服饰,头上裹着同色布条,同样倒伏在地,身下渗出暗红色的、已然凝固的血泊。
远处,依稀可见几个晃动的、凶神恶煞的身影,他们手持滴血的环首刀或锈迹斑斑的长矛,正在废墟间翻捡着,不时发出得意或不满的吼叫。
“这穷鬼窝,真没什么油水!”
“快点!搜干净了去下一个庄子!”
黄巾……贼?
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名词,如同沉入海底的巨石,猛地撞上林凡的心头。他大学读的是历史系,虽然成绩平平,但对这个标志着汉王朝衰亡起点的着名农民起义,绝不陌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是哪个剧组在拍戏?场景做得这么逼真?这群演也太投入了吧?那血腥味……是糖浆和颜料能调出来的吗?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虚弱不堪,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隐隐作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件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布短褂,下身是同样材质的裤子,赤着脚,身上布满细小的划伤和淤青。这绝不是他昨天刚买的那套格子睡衣!
这不是他的身体!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抬起双手放在眼前——这是一双少年的手,手掌略显瘦削,指节分明,虽然沾满了污垢,却能看出并非长年劳作的粗糙,反而带着一点……读书人的纤细?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这一次,并非生理上的,而是某种信息的强行灌注。
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同崩裂的玻璃碎片,尖啸着插入他的脑海:一个同样名叫“林凡”的少年,似乎是某个落魄寒门子弟,跟随家人逃难……遭遇了乱兵……惊恐的奔逃……背后传来的剧痛……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两个“林凡”的记忆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
现代都市的写字楼,东汉末年的荒村。
电脑屏幕的荧光,冲天的血色火光。
咖啡的苦涩,空气中弥漫的血腥。
加班,猝死……
重生?!
这个词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除了这个荒诞离奇的理由,他找不到任何科学依据来解释眼前的一切。
我……重生到了东汉末年?而且还是最混乱、最危险的黄巾之乱时期?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要窒息。他只是个普通的社畜,最大的愿望是攒钱买房,周末能睡个懒觉,他不懂骑马射箭,不会造枪造炮,甚至连大学军训时打的靶子都脱了三次!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他拿什么活下去?
“唔……”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时,旁边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林凡浑身一僵,血液几乎都要冻结了。
还有人活着?
他艰难地偏过头,循着声音望去。就在他身旁几步远的一截烧焦的房梁下,压着一个老人。花白的胡须被血染红了一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眼神涣散,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那老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动静,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到他脸上,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跑……快……跑……”
跑?
往哪里跑?
林凡四肢冰凉,大脑一片空白。现代社会的所有知识和经验,在直面这最原始、最残酷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嘿!这儿还有个喘气的!”
一个粗野兴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附近炸响。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绝望地闭上眼,尽可能地将身体缩进阴影里,祈祷自己没有被发现。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头上裹着黄色头巾的壮汉走了过来。他看都没看林凡这个“尸体”,径直走向被压着的老人。
“老东西,藏了什么好东西没?”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残忍。
老人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尽最后力气摇了摇头。
“呸!穷鬼!”壮汉啐了一口,脸上露出不耐烦的凶光,“那留着也没用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环首刀已经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老人的胸膛。
林凡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一场赤裸裸的屠杀。不是电影特效,不是历史书上的冰冷文字,而是真实发生在他眼前,温热的血液甚至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带着令人战栗的余温。
生命的消逝,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如此……廉价。
那黄巾贼抽出刀,随意地在老人身上擦了擦血迹。他的目光开始漫无目的地扫视,终于,落在了蜷缩在一旁、因为极度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林凡身上。
“嗯?这还有个小的?”壮汉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一步步逼近。“装死?”
林凡的大脑疯狂运转,却一片混乱。求饶?对方显然不是能听进话的人。反抗?这具虚弱的身体连站起来都费劲。逃跑?更是天方夜谭。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逼近。
黄巾壮汉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他,遮住了那猩红的天空。那柄滴血的环首刀被举了起来,刀刃上反射着跳跃的火光,刺得林凡眼睛生疼。
要死了吗?
刚刚重生,就要像一只蚂蚁一样被轻易碾死?
不!
一股极其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在他体内爆发!他不想死!无论如何,他要活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村子的另一端传来,穿透了嘈杂的厮杀和哭喊声。
那举刀的黄巾壮汉动作猛地一滞,脸上戏谑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慌乱。
“集合号?妈的!官军来了?!”他咒骂一声,再也顾不得处理林凡这只“小蚂蚁”,猛地收回刀,惊慌失措地转身,朝着号声传来的反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而去,很快消失在浓烟和废墟之后。
不仅仅是他,散布在村落里进行劫掠的其他黄巾兵们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纷纷丢下搜刮到的那点可怜财物,惊叫着、呼喊着,乱哄哄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逃窜。
“官军来了!”
“快跑啊!”
刚才还如同魔窟般的村落,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偶尔房屋倒塌的轰响。
压得林凡喘不过气来的死亡威胁,竟然就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骤然消失了。
他依然僵硬地躺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确认那个黄巾兵真的走了。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瘫软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咚咚咚的声音震得他自己耳膜发疼。
官军?是汉朝的军队来了吗?
得救……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还来不及带来一丝喜悦,就被更深的疑虑和恐惧所取代。
历史知识如同碎片般在他脑中闪现。汉末的官军,纪律就真的比黄巾贼好多少吗?尤其是在这种剿匪的乱战之中,杀良冒功、顺手劫掠,简直是家常便饭。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而言,有时候官军和贼寇,并无本质区别,甚至可能更加可怕。
他不能留在这里!必须立刻离开!
强烈的危机感给了他力量。林凡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点地、艰难地挪动身体,试图爬起来。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让他冷汗直冒。
他环顾四周,目光快速扫过这片人间地狱。必须找到一点能防身的东西,或者一点能吃能喝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了刚才那个被杀的老人身边。那里有一个被打翻的破旧行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大多是些破烂衣物。但其中,有一个皮质的水囊,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但似乎没有破损。旁边,还有半块被踩得乌黑的、硬邦邦的饼子。
食物!水!
林凡的眼睛亮了一下。在乱世,这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
他不再犹豫,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也顾不上脏污,一把抓过水囊和那半块饼子,塞进自己怀里。他又看到不远处一具黄巾贼的尸体旁,掉落着一把短小的、锈迹斑斑的匕首。他冲过去,费力地将匕首捡起来,冰冷的触感传来,稍微给了他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气喘吁吁。
该往哪里去?
村子的一端是黄巾贼逃跑的方向,另一端则可能迎来未知的“官军”。两边都充满了危险。
他的目光投向了村落外围那一片漆黑的山林。
只有那里了。钻进山里,才有可能躲过接下来的兵祸。
林凡深吸了一口充满焦臭味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鼓足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燃烧的废墟和满地的尸骸,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恐惧涌上心头。
这就是乱世。
而他,已经身陷其中,无路可退。
他跌跌撞撞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外那片黑暗的山林走去。脚下的碎石和残骸不断绊着他,有几次他几乎摔倒,又强撑着站住。背后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前方的道路上,像一个仓皇逃窜的孤魂。
每走一步,远离那片屠杀场,他的呼吸就稍稍顺畅一分,但内心的恐惧和迷茫却丝毫未减。山林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张开黑黝黝的大口,等待着他的进入。里面有什么?野兽?毒虫?还是其他逃难的、可能更加危险的流民?
他不知道。
他只是本能地朝着未知的黑暗前进,因为留在光明之处,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他即将踏入山林边缘的阴影时,一阵极其轻微、却绝不属于自然声响的窸窣声,突然从他侧后方不远处的另一堆废墟后传了过来!
林凡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再次变冷。
还有人?!
是黄巾贼的漏网之鱼?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蹲下身,借助半截土墙隐藏住自己,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攥着那柄锈蚀的匕首,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堆废墟。
声音又响了一下,像是有人不小心踩碎了半块瓦砾。
紧接着,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明显颤抖和哭腔的少女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娘……我害怕……我们……我们会不会被发……”
话未说完,就被另一个更加苍老、同样充满恐惧,却强行保持镇定的女声急促地打断:“嘘!噤声!莫要说话!等……等他们过去了……”
是幸存的村民?一对躲藏起来的母女?
林凡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警惕性丝毫未减。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人都可能是威胁。他不敢贸然现身。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就在此时——
“哒哒哒……”
“哒哒哒……”
一阵清晰而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正迅速地朝着这个刚刚沉寂下来的村落逼近!
声音来自村子的另一端,正是之前号角响起的方向!
官军……真的来了!
而且听这动静,速度极快,人数似乎也不少!
林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堆废墟后的啜泣声也戛然而止,显然是吓呆了。
林凡再也顾不上那对躲藏的母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了漆黑冰冷的山林之中。
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肤,树枝抽打在他的脸上,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往树林深处跑去,试图远离身后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新的危险。
然而,那马蹄声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敲击。
他们进村了?
他们会发现那对母女吗?
他们会……追进山林里来吗?
黑暗的林木如同鬼影般在他身边飞速掠过,而他背后的村落方向,火光的映照下,似乎已经能隐约看到晃动的人影和骑枪的轮廓……
他能否逃出生天?
这刚刚开始的重生之路,下一秒,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