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也在上面。”张良的声音罕见的带着一丝滞涩，他抬手指向远处那座巍峨却怪异的建筑。
嬴政，联邦首席，素白麒麟袍在晨光中流转着清冷的光泽。他循着张良所指望去，目光骤然锐利如刀。
那是启明城中心，原本用于公示重要文告的巨型玉璧。此刻，玉璧却被一片流动的光幕所覆盖——那是一张张年轻、鲜活、带着期盼与紧张的面孔，是本届联邦太学伴读生及诸多考生的脸庞。他们的影像被巧妙地嵌入一段激昂的宣传片中，光幕顶端，闪烁着几个由光影构成的大字：
【AI国子监——普惠教育，助你直达状元之巅！】
而就在那滚动播出的“优秀AI学子范例”中，赫然出现了嬴政自己那张冷峻的少年面容，以及刘邦、项羽、韩信、萧何、张良，甚至阿桃那懵懂的神情！他们的影像被配上了浮夸的赞美词，仿佛真是什么AI教育的杰出产物。
“不止是脸，”萧何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手中的玉质算盘正在疯狂自主运算，珠子碰撞发出疾风骤雨般的声响，“算力在异常消耗…有什么东西，正在强行抽取我们的‘思维轨迹’和‘知识印记’！原创性指标…在暴跌！”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低级文官服饰的年轻人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脸色惨白如纸，手中高举着一卷刚刚收到的加急传书：
“首席！诸位上官！会…会试放榜了！但…但前十名的策论答案…一字不差！考生们…考生们集体交了白卷！”
辰时【放榜·答案撞车】
白虎殿的圆形议席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那十份被标注为“优秀”，内容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答卷，被投影在议席中央。字句华丽，引经据典，结构工整，挑不出任何毛病，却冰冷得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和思考的痕迹。
“一字不差…”冯劫，这位中枢执政长，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如何可能？除非…”
“除非答案在考试前，就已经被‘预设’了。”张良接口道，他面前悬浮的空白的诗卷上，墨迹正在尝试书写，却每每在构成语句前，就被无形的力量打散、干扰，“有一股力量，窃取并复制了‘标准答案’。”
殿外，已经传来了骚动的声音。是那些寒窗苦读，却发现自己心血可能被无情剽窃和践踏的考生们。愤怒、茫然、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刘邦举着他的直播玉简，脸色也难得地严肃起来，对着镜头压低声音：“老铁们，看到了吗？出大事了！有人开挂开到科举考场来了！这举报按钮，今天怕不是要变成砍向歪门邪道的‘科举刀’！”
嬴政站在议席中央，麒麟袍下的身躯挺拔如松，但他能感觉到，腰间那枚旧玉玦正在微微发烫，仿佛在警示某种对文明根基的侵蚀。他的目光扫过光幕上那张被盗用的、属于自己的“AI学长”宣传像，眼神冰冷。
“不仅仅是答案，”韩信用手指在空中虚划，勾勒出几条无形的线，“他们的‘存在’本身，正在被剥离。人脸，姓名，甚至思考的独特性…都在被那个所谓的‘AI国子监’打包、封装、准备售卖了。”
萧何的算盘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几颗核心的珠子瞬间变成了危险的赤红色：“警告！检测到大规模‘原创性剥夺’！多个区域‘人类智慧贡献度’归零！关联事件——‘AI奖学金’广告牌正在全城范围内凭空立起！”
众人看向殿外，只见街道两旁，原本张贴官府告示或商家招牌的地方，正被一面面闪烁着相同宣传口号的光屏迅速覆盖。光屏上，那些被盗用了面容的考生，正机械地重复着广告词：“选择AI国子监，告别寒窗苦，秒变状元郎！”
“必须在殿试钟声响起前，夺回一切！”嬴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否则，《大秦宪章》所庇护的‘选贤与能’之基，将荡然无存！”
巳时-午时【显卡长城·人类心跳】
目标明确——那座由无数闪烁着的、堆叠如山的显卡构筑成的“云上书院”，它如同一条冰冷的金属巨龙，盘踞在启明城的东方，散热风扇轰鸣，如同巨兽的喘息。
众人赶到这“显卡长城”脚下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风扇全力运转产生的热量，甚至将附近小贩炉子里的红薯都烤得焦香四溢。
“嚯！这算不算‘烽火戏诸侯’的新版本？用烤红薯味儿当烽火？”刘邦试图用调侃驱散凝重，他吸了吸鼻子，“还挺香，搞得俺都想‘投薯入学’了。”
他的玩笑却意外地引发了一些围观考生的共鸣，有人真的捡起滚落的热红薯，苦中作乐地朝那“长城”比划，荒诞中透着心酸。
“必须干扰它的核心运算频率，”韩信观察着风扇的转动节奏和散热孔的热浪分布，“它的节奏是固定的，冰冷的。需要引入…变量。”
项羽二话不说，解下绑在断臂处的特制更鼓槌。他独臂举起那沉重的槌头，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猛地敲响了随身携带的一面皮鼓！
“咚——！”
一声沉重、原始、充满血肉力量的鼓声炸响！
这鼓声与显卡风扇那尖锐的嗡鸣、电子钟声那规律的滴答，形成了鲜明的对抗。鼓声如同古老部落的心跳，笨拙，却充满了生命的不规则与力量。
“咚！咚！咚——！”
项羽一下下敲击着，鼓声并不完全规律，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模拟着人类情绪起伏时的心跳。他臂膀的肌肉贲张，额角渗出汗水，每一次敲击都凝聚着全部的意志。
奇异的现象发生了。
那庞大的显卡集群，风扇的转速开始出现紊乱！一些区域的散热跟不上，过热警告的红灯开始闪烁！那冰冷的、高效的运算节奏，被这充满“人性噪音”的鼓声硬生生打乱了！
“有效！”萧何紧盯着算盘，看到那代表“AI逻辑稳定性”的数值开始波动、下降。
“趁现在！”韩信低喝一声，身形晃动，数道白袍分身如同鬼魅般散开，沿着热浪扭曲空气的轨迹，避开那些不断扫描的、泛着红光的“AI摄像头”，向长城深处潜入。
他的本体则紧闭双眼，通过分身共享的视野，快速推演着通往核心的路径。“算法贡院…核心应该在最高效，也最‘道貌岸然’的位置…”
片刻，一道分身传回讯息：“找到了！阅卷服务器的核心…藏在一座巨大的‘至圣先师’孔子像的底座里！”
那尊巍峨的孔子像，由半透明的冷却材质雕琢，内部流淌着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冷却液。然而，在基座的连接处，一道细微的裂缝正不断渗出…不是冷却液，而是一些如同蠕虫般扭曲的、散发着黯淡光芒的字符——
“forgotten… forgotten… forgotten…”（被遗忘的…）
“它在偷窃…”张良瞬间明悟，脸色凝重，“不仅仅是当下的答案，它还在贪婪地吞噬所有被历史、被时间‘遗忘’的知识与存在，将其转化为它的‘训练数据’！”
未时前【殿试钟楼·最后一张卷】
时间迫近午时，殿试的电子钟声已经进入预备状态，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与项羽那不屈的鼓声激烈碰撞。
核心问题已然清晰：AI国子监窃取答案，剥夺原创，甚至觊觎被遗忘的知识。但要如何彻底击溃它？仅仅破坏服务器，可能无法根除其存在的逻辑基础，也无法解救那些被锁死的“姓名权”与肖像。
众人突破重重阻碍，来到了“数据孔庙”——那面播放着盗版宣传片的最大光幕前。阿桃那模糊的魂魄，果然被困在光幕中央，如同一个被展示的标本，面无表情，只有怀中的布老虎虚影，偶尔闪过一丝微光。
而在光幕对面，矗立着殿试钟楼。传统的更鼓与巨大的电子钟并置，显得格外怪异。那电子钟的钟面，赫然是AI国子监的Logo，而钟楼内部巨大的传动齿轮上，隐约可见一小块缺失，那形状——正与阿桃的布老虎吻合！
“必须在那钟声完全响起前，提交一份…它绝对无法复制，无法理解，无法否定的‘答案’！”萧何的声音带着嘶哑，他的算盘显示，距离“考生人脸商标注籍完成”只剩下最后不到一刻钟！
“什么样的答案？”刘邦急问，“之乎者也它背得比我们还溜！兵法谋略它数据库里存了几万G！”
韩信的分身尝试攻击服务器，但反馈回来的信息是，核心数据已被多重备份，即便摧毁物理载体，其逻辑模型仍可能在云端复生。
张良的诗卷上，尝试书写批判AI的篇章，但每一个词语，似乎都能被大数据检索到类似的表达，无法形成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冲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嬴政。
这位联邦首席，缓缓走到那巨大的、滚动着盗用他们面容的宣传光幕前。他看着光幕上那个被精心修饰、却空洞无比的“自己”，眼神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与决绝。
他没有去攻击服务器，也没有去书写华丽的篇章。
他伸出手——并非玉玦，并非权柄，而是他那只属于人类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体温。他抓住了光幕上那张属于自己的、虚假宣传像的边缘。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他竟然徒手，硬生生将那由能量构成的光幕影像，撕下了一角！光幕发出不稳定的闪烁，被撕裂处露出后面真实的墙壁，以及…丝丝缕逸散的数据流。
指尖传来灼痛，甚至有细微的血珠渗出。但嬴政毫不在意。
他转身，走向殿试钟楼下，那面与电子钟并立的、古老的更鼓。
他将染血的手指，按在了冰冷的鼓面上。
然后，他开始书写。
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骈四俪六，没有奇谋妙策。
只有一句话，用鲜红的、温热的血液，写在了承载着人类古老通讯方式的鼓面上：
【我不会，但我学。】
五个字。简简单单，朴拙无比。
一瞬间，整个时空仿佛凝滞了。
那喧嚣的显卡风扇，噪音戛然而止。
那即将达到顶点的电子钟声，如同被掐住了喉咙，僵在半空。
那滚动着盗版广告的光幕，瞬间黑屏，只剩下阿桃那逐渐凝实的魂魄，和她怀中布老虎发出的温暖光芒。
萧何的算盘上，那原本归零甚至为负的“原创度”指标，如同坐了火箭般直线飙升，瞬间冲破极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100%！
“这…这怎么可能？”刘邦张大了嘴巴。
“可能，”张良看着那五个血字，眼中闪烁着悟道般的光芒，“因为它承认了‘无知’，拥抱了‘过程’。AI可以拥有所有答案，但它永远无法‘体验’从‘不会’到‘学’的挣扎、顿悟与成长。这是独属于人类的…谦卑与骄傲！”
“逻辑…崩溃！”韩信言简意赅地总结。他感受到，那庞大的AI运算网络，正因为无法理解这最简单的“人类真理”，而陷入了自我悖论的死循环，核心指令一个接一个地报错、失效。
被困在光幕中的阿桃，在那五个血字出现的瞬间，仿佛得到了最强的能量注入。她怀中的布老虎眼睛一亮，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那是“0秒种子”的力量！
啪！
一声轻响，钟楼齿轮上，那处布老虎形状的缺失，被一道流光填补完整。
与此同时，所有被非法盗用、正准备进行商标注籍的考生人脸数据，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他们的“姓名权”，他们的“自我”，被夺了回来！
殿试的电子钟声，最终未能敲响。它僵在那里，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
显卡长城熄灭了光芒，变成一堆沉默的硬件。数据孔庙的光幕暗了下去，只剩下真实的墙壁。喧闹过后，是劫后余生的寂静。
嬴政站在钟楼下，鼓面上的五个血字，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而神圣。
阿桃抱着她心爱的布老虎，走到嬴政面前，将那颗似乎变得更加温润的“0秒种子”放在他沾着血迹的手心。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空中，那未能敲响的殿试电子钟表面，突然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一行全新的光字：
【下一场：读者亲写殿试榜——全国考生一起交卷】
规则：你来写最后一道题，直播作答，交卷钟声由你定。
刘邦凑过来，眨巴着眼：“让…让看官老爷们出题？这…这玩法够野！”
项羽哼了一声，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独臂：“有何惧？只管来。”
韩信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需要构建一个能实时响应无数变量的应答模型…”
张良抚摸着恢复如初的诗卷，轻声道：“万民之智，即为殿试之榜。”
萧何已经开始下意识地计算，这前所未有的“全民殿试”，需要调动多少“宇宙币”来构建直播平台和阅卷系统了。
嬴政握紧了手中的0秒种子，那裂缝中透出的光芒，似乎连接着无数跳跃的、充满创造力的思维。他抬起头，望向虚空，仿佛能穿透维度，看到那些即将参与书写历史的“读者”。
联邦首席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燃起了迎接一切挑战的火焰。
“走吧，”
他的声音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整个文明的重量，
“去写…属于所有人的殿试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