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黑火舰队……回来了。”章邯的声音在昆仑旗舰指挥室内响起,罕见的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他面前的全息通讯界面上,映出的是项羽的身影——依旧挺直如松,但玄甲之上布满刮痕与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带着腥味的墨色粘液,眼底是压抑着风暴的赤红。
嬴政立于星海图前,指尖在星纹令牌上停顿。他没有立刻回应,目光穿透虚拟的影像,落在项羽身后那若隐若现、残破不堪的黑火舰轮廓上。舰体上狰狞的撕裂口、扭曲的金属,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惨烈。
“损失?”嬴政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责问都更具分量。
项羽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海水的咸腥与一股铁锈般的味道,仿佛将迷沼海盆的绝望一同吸入了肺腑。他挺直脊梁,尽管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疲惫与伤痛,声音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战损逾三成。龙且麾下,‘裂阵’炮组第七、第九小队全员殉舰。虞子期陷阵营,折损四十七名好手,他们的名字……在这里。”他抬手,一枚染血的玉简被彭越恭敬地呈递到通讯镜头前,上面密密麻麻刻录着阵亡者的姓名与编号。
“黑火舰本体,左舷推进器全毁,三号、五号、七号舱室结构性损伤,外部装甲平均损耗百分之三十五,〈机动〉帧页能量回路因高强度对抗出现过载波动,需格物院紧急检修。”
他一口气汇报完,没有修饰,没有推诿,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昆仑旗舰指挥室冰冷的地板上。
“详细过程。”嬴政命令道,他的目光示意玄玑子启动最高级别的记录灵纹。
项羽闭了闭眼,仿佛再次被那粘稠的黑暗所吞噬。当他重新睁开时,眼中是身临其境的凛冽。
“我们像是闯进了一头活着的、漆黑的巨兽肚子里。”他的声音带着回忆带来的冰冷,“那雾,不是水汽,是活的!它能吞噬光线,吞噬能量,连星纹帧页的感应都能干扰扭曲。”
他描述着探测系统如何一个个失灵,变成雪花一片;描述着墨雾如何如同有生命的触手,附着在舰体上,疯狂抽取着护盾能量。
“然后,它们就来了。”项羽的拳头无意识握紧,骨节发出咯咯轻响,“从海底,无声无息。那些‘噬铁巨鱿’,比主炮还粗,皮肤硬得离谱,能量武器打上去,效果微乎其微,反而像是在给它们挠痒痒,伤口在墨雾里几个呼吸就愈合了!”
他猛地一拍控制台边缘,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们的炮火像是在泥潭里挣扎!船底被它们撞得、咬得千疮百孔!老子带着陷阵营冲到船尾,看到的是……”
他的话语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声音沙哑:“看到的是兄弟们被那些穿着古怪、手臂发光的‘潮汐卫’像割草一样放倒!他们的冰刃,海水变的冰刃,比合金还硬!还有那个领头的,叫沉礁的家伙,一身铁疙瘩,力气大得邪门!”
项羽并非在诉苦,而是在复盘,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的教训。他讲述了陷阵营如何浴血奋战,如何用命去填,才勉强挡住第一波突袭,但船体结构已濒临崩溃。
“所以,你们如何脱身?”嬴政追问,眼神锐利如刀,剖开项羽话语中的迷雾,直指核心。他需要知道,敌人手段如此诡异狠辣,黑火舰是如何杀出重围的。
项羽眼中的赤红更盛,但其中燃烧的不再是绝望,而是劫后余生的狠厉与一种近乎骄傲的悍勇。
“因为老子不信邪!”他低吼一声,仿佛再次回到了那绝境时刻,“导航没了,就用人骨去听海流!眼睛瞎了,就用心眼去看方向!”
他描述着舰桥内弥漫的绝望,如何被他用最粗暴也最直接的方式撕碎。
“老子告诉那群崽子,黑火舰可以战死,绝不能等死!”他环顾四周,仿佛再次面对着他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重新燃起火焰的部下,“老子把命,把所有人的命,赌在了手里的戟上!”
他缓缓举起盘龙戟,此刻的戟身,暗金与湛蓝的流光似乎内敛了许多,却多了一股斩破迷雾、撕裂绝望的沉淀感。
“我不再去感知那该死的墨雾,我去感受这片海本身!〈机动〉帧页告诉我,再混乱的洋流,也有其‘轨迹’!”项羽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仿佛与手中的戟,与脚下的船,与那片狂暴的海域融为一体,“老子找到了那被掩盖的‘流动’,然后用它——”
他猛地做出一个劈砍的动作,尽管面前空无一物,但那瞬间迸发的、斩断一切的意志,透过通讯清晰地传递到了昆仑旗舰!
“——劈开了那道口子!”
没有形容那过程有多艰难,没有描述维持那道缝隙时精神与肉体承受的恐怖负荷,只有结果:黑火舰,在他项羽的带领下,从那必死的绝境中,硬生生撞出了一条生路!
“根据你的描述,以及格物院对黑火舰带回的残留物质分析,”公输哲的虚拟影像接入,他灰色的布衣上还沾着油污,语气却异常凝重,“基本可以确定,你们遭遇的,是记载中被称为‘渊汐会’的势力。其核心秘宝‘潮汐秘钥’,能释放‘伪洋流场’,干扰一切探测,并能强化成员,操控深海生物。其首领,代号‘沧澜先生’,行事诡秘,实力未知。”
“沧澜先生……渊汐会……”项羽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杀意,“老子不管他是什么会,有什么钥。这笔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他看向嬴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首席,给我时间休整,给我资源修复黑火舰!等我准备好,我必亲率舰队,再入迷沼海盆!不把那个鬼地方犁平,不把那个藏头露尾的沧澜先生揪出来碎尸万段,我项羽,誓不为人!”
这不是请示,这是宣告。是“怒海擎苍”在经历惨败后,发出的复仇誓言。
嬴政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战意更盛的联邦利戟。他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反对。
“迷沼海盆,渊汐会,其隐匿手段远超当前科技理解。强行再闯,未必明智。”嬴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深远的考量,“此战,虽损失惨重,亦探明了未知强敌,获得了珍贵数据。黑火舰能在如此绝境下突围,本身便是奇迹,证明了你的‘船长信条’,非同凡响。”
他话锋一转,指尖在星纹令牌上轻轻一点:“公输哲,集中格物院最优资源,全力修复、升级黑火舰,解析带回的样本,寻找对抗‘伪洋流场’及‘深海墨雾’的方法。”
“章邯,调整联邦舰队巡逻部署,将迷沼海盆列为最高风险禁区,同时秘密收集所有与之相关的传说与情报。”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项羽身上:“项羽,你的愤怒,是利刃,亦可能是破绽。先将伤养好,将舰修好。复仇,需雷霆万钧,而非意气用事。联邦,需要一把时刻锋利,且……更加坚韧的戟。”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浇熄了项羽部分躁动的火焰,却让那复仇的意志沉淀得更加冰冷、更加坚定。
通讯结束。
项羽依旧矗立在残破的舰桥上,望着窗外渐渐熟悉的联邦星空。他抚摸着盘龙戟上那道在迷雾中劈砍后似乎更加深邃的龙纹,低声自语,仿佛是说给死去的兄弟,也说给自己:
“兄弟们,安息。这笔债,老子记下了。沧澜先生……渊汐会……”
他眼中最后一丝赤红褪去,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