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修补’?”
水寒的声音在溟鲲核心带着一丝扭曲的滞涩,仿佛精密齿轮卡入了沙粒。能量投影上,那些原本被幽蓝火焰吞噬的北疆工坊废墟旁,出现了蚂蚁般忙碌的人群。他们并非联邦军队或格物院精英,而是当地的工匠、农夫,甚至还有半大的少年。他们用简陋的工具清理焦黑的结构,将格物院下发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净化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断壁残垣上。泥浆干涸后,竟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带着奇异韧性的膜,暂时隔绝了污染残留。没有恢弘的能量光效,只有汗水砸落在焦土上的噗嗒声,和偶尔因触碰到残留污染而发出的痛苦闷哼。
沈无咎那融合的意志扫过这片景象,归墟之眼的黑暗漩涡第一次出现了长达数息的凝滞。他能“听”到那些修补者心中并非纯粹的恐惧或绝望,而是一种更原始的、近乎本能的执念——“家不能就这么没了”。“修补”这个行为本身,仿佛带着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对抗“归于无”的韧性。
“无谓的挣扎。”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多重回响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极细微的、类似金属疲劳的杂音,“修补一面注定要坍塌的墙,除了延缓 不可避免的结局,还能有什么意义?”
然而,他的意念却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地施加在那些正在被修补的节点上。更多的幽蓝火星从虚空中迸发,试图重新点燃那些被泥膜覆盖的区域;南越的污染脓液变得更加粘稠,如同活物般主动缠绕、腐蚀新设立的阻断桩;腹地的谣言变得更加恶毒,直指首席身体崩溃、联邦即将分裂…
他加大了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想要碾碎这些碍眼的“修补”痕迹。
… …
启明城,格物院。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金属灼热的气息,以及一种…汗水和决心混合的独特味道。年轻的学子们眼睛通红,不少人手上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反复试验新型净化材料时留下的创伤。但他们刻绘符文的动作却愈发稳定,眼神愈发专注。
“北疆传来的‘净化泥’样本分析完成!主要成分是石灰、糯米浆,混合了微量净尘晶粉和…一种我们之前忽略的、富含生命活性的本地黏土!”一名研究员激动地汇报,声音沙哑,“是那些当地老人提供的祖传配方!他们说这泥巴能‘粘合土地的精气’!”
公输哲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精光:“生命活性?粘合精气?快!验证这种活性物质对污染能量的中和效应!这可能是一个全新的方向!不依赖纯粹能量对抗,而是…‘安抚’与‘共生’!”
另一侧,玄玑子面前的算符光屏上,正模拟着南越新型污染液的流动模式。“它在学习…不,更像是在被‘远程操控’!”他猛地指向几个关键数据节点,“看这些能量转折点,完全不符合自然污染扩散的混沌模型,倒像是…接受了某种优化指令!沈无咎在把它当作武器,而不仅仅是灾难在培育!”
张良静静听着,手中的玉算筹不再推演天机,而是勾勒出一幅幅人心流向图。“他在施加压力,想让我们崩溃。但他似乎忘了…”张良的目光扫过实验室里每一个疲惫却坚定的身影,扫过窗外那些自发组织起来、巡逻街道、分发物资的普通市民,“压力,有时也能…锻铁成钢。”
… …
联邦中枢,萧何的嗓音已经彻底嘶哑,但他面前的通讯光屏依旧在以惊人的频率闪烁。
“告诉北疆三郡!联邦没有放弃他们!净化泥配方已经优化下发,就地取材,全力修复工坊!”
“南越前线!韩信将军,新型阻断桩已在路上!坚持住!龙编城外的乡亲们已经自发组织起了运输队,正在给你们送吃的!”
“内地各郡!把那些造谣生事者的名单和证据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看看,是谁在背后捅刀!同时,加大正面宣传!把格物院每一个进展,把前线每一个捷报,把民间每一个互助的故事,都给我传遍每一个角落!”
他的指令,不再仅仅是调度物资,更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名为“信任”与“认同”的网。
冯劫亲自带队,出现在了内地骚乱最严重的郡城。他没有大肆抓捕,而是让士兵们协助维持秩序,分发本就紧缺的粮食,并当着所有民众的面,公审并处决了几名证据确凿、煽动暴乱的骨干。铁血的手段,配合着坦诚的态度,竟然奇迹般地迅速平息了骚动。
刘邦则彻底混迹于市井之间,他的酒壶里如今装的是提神的药茶。他带着他那帮三教九流的兄弟,穿梭在难民聚集的棚户区,插科打诨间,就将格物院简化后的自救方法、联邦的最新消息传递出去,更将一些不安分的苗头悄然化解于无形。他用最粗俗的语言,说着最朴素的道理:“甭管天上飞来啥玩意儿,咱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房子塌了可以再盖,人心要是散了,那就真完犊子了!”
… …
南越,龙编城外。
空气腥臭得令人作呕,脚下菌毯的搏动更加狂躁。韩信和他的小队,已经在这片污浊中坚守了数日。新型污染液的腐蚀性极强,特制的防护服也开始出现破损。一名士兵的手臂不慎被溅射的脓液沾染,皮肤瞬间开始泛起不祥的绿色,他咬着牙,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削去了那片皮肉,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
“将军!左翼阻断桩被腐蚀了三分之一!”士兵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韩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改造探针。他能感觉到,污染的核心在受到持续压制后,似乎变得更加…“狡猾”。它不再盲目冲击,而是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潜伏在暗处,寻找着防线的弱点。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车轮滚动声。只见数百名当地民众,在少数联邦士兵的带领下,推着满载着食物、清水和…一捆捆新鲜翠绿、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艾草与菖蒲的板车,冲破了外围稀薄的污染雾气,来到了防线边缘!
“韩将军!乡亲们给你们送补给来了!”领头的是一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本地长老,“这是我们祖辈传下来的方子,说这些草药能驱邪避瘴!快!把艾草点燃,菖蒲插在阻断桩旁边!”
浓郁的、带着泥土芬芳的草药烟雾升起,与污浊的毒雾混合,竟发出细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刺啦”声,那令人作呕的腥臭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插在阻断桩旁的菖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但与之接触的菌毯和脓液,活性也明显下降!
这不是格物院的高深技术,这是源自这片土地最古老、最朴素的生活智慧。
韩信看着那些面带菜色、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民众,看着他们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依旧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赖以生存的物资和希望送来,他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那位长老,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 …
东海归墟之眼。
水寒清晰地看到,投影中那些被沈无咎意志重点“关照”的区域,非但没有如预期般迅速崩溃,反而像是在压力下…变得更加凝实了!北疆的工坊在简陋的“净化泥”和无数双粗糙的手下缓慢重建;南越的防线在古老草药和民众自发支援下重新稳固;内地的骚乱在铁血与怀柔并施下逐渐平息;而那张覆盖联邦的、由亿万微光构成的守护之网,非但没有被压垮,光芒似乎还…更加明亮、更加坚韧了?!
他甚至能“听”到,那网络中流淌的,不再仅仅是恐惧和求生欲,更增添了一种…名为“不屈”,甚至…“愤怒”的东西。
沈无咎那融合的意志,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归墟之眼的黑暗漩涡,旋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吞噬一切的“注视”,第一次出现了…犹疑?
水寒听到神主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多重回响中,那丝金属疲劳般的杂音更加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
… …挫败感?
“为何…”
“…越是碾压…”
“…越是…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