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腹地,颠簸的安-12运输机机舱内。
刺耳的警报声被齐麟亲手掐断,他拔掉耳机,机舱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气流的呼啸。他看着面前一张张被汗水和油彩浸染的年轻脸庞,他们的眼神里有困惑,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对的服从。
“都听明白了?”齐麟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噪音,“指挥中心改剧本了。我们之前的戏码是『苦肉计』,现在,导演要求我们演一出『送死』的戏。”
一个年轻队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问道:“齐哥,怎么个送死法?是直接撞山,还是被人打下来?”
“都不是。”齐麟的脸上露出一丝说不清是嘲弄还是兴奋的表情,“我们要演一出内讧。一场因为指挥失误、机械故障和人心崩溃导致的,最终机毁人亡的戏。我们要吵,要闹,要让天上的那只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我们是怎么从一支精锐小队,变成一群在绝望中互相指责的蠢货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的通讯器是开放的,用的是加密短波,但也是对方能截获的那个频道。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台词。你们要演得真,真到让屏幕后面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相信他看到的一切。”
“那……我们的目的地呢?”另一名老兵问道。
“屠宰场。”齐麟说出这个代号,机舱内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我们这块饵,要把鱼引到屠宰场去。现在,对一下表。三分钟后,大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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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中心内。
高城的手紧紧攥着通讯器,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诱饵运输机的绿色光点,它正在按照林峰的规划,偏离预定航线,飞向那个被临时命名为“屠宰场”的死亡区域。
“我还是觉得这太冒险了。”高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是在对林峰说,也是在对自己说,“我们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了出去,把兄弟们的命,押在了一场对方未必会相信的戏上。”
林峰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一连串地敲击着,调出“屠宰场”区域的所有地形数据和卫星图像。
“战争不是请客吃饭,高城。我们面对的不是常规对手。常规的战术陷阱,对他来说就像小孩子的游戏。他既然亮出了天上的眼睛,就说明他极度自信,自信能看穿我们的一切布置。”
“所以我们就干脆不设防,直接把脖子伸过去?”高aggressively反问。
“不。”林峰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不设防,我们是把陷阱本身,当成了祭品。他以为自己看穿了我们的第一层陷阱,那么我们就顺着他的思路,把这个被‘识破’的陷阱演给他看,让他带着胜利者的心态,走进我们为他准备的第二层,也是真正的地狱。”
吴哲在一旁紧张地操作着,他的额头上全是汗。
“诱饵小队已经进入预定通讯模式!对方的卫星信号没有任何变化,他还在看!”
高城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他知道,箭已离弦。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相信林峰,相信远方那些正在用生命演戏的兄弟。
角落里,陈静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林峰的背影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哼唱起一段不成调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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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后,安-12运输机内。
“你个蠢货!我让你检查右侧副翼的液压!你他妈检查的是什么!”齐麟的咆哮声通过开放信道,清晰地传了出去。
“报告队长!我检查了!出发前一切正常!”一个年轻队员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演技堪称完美。
“正常?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飞机在失控!你在告诉我这叫正常?”齐麟一脚踹在机舱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另一名老兵也加入了争吵:“别他妈吵了!快想办法稳住飞机!我们正在急速下坠!”
“来不及了!引擎熄火了!一个接一个地熄火了!”
“完了……我们要死了……”
机舱内,各种警报声被他们手动触发,红色的灯光疯狂闪烁。一场完美的、充满绝望和混乱的戏码,通过电波,传到了万米高空之上,被那只冰冷的眼睛尽收眼底。
指挥中心里,吴哲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卫星的扫描频率增加了!他在确认坠机地点!”
高城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屏幕上那个急速下落的光点。
“地面部队有动静了吗?”林峰冷静地问。
“有了!”吴哲猛地喊道,“检测到三个高速空中目标,从我们未知的方向出现,正在朝着‘屠宰场’急速前进!速度……速度超过三马赫!天啊,那是什么飞机?”
“不是飞机。”林峰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将无人机传回的模糊影像放大到了极限,“是某种空投舱。他出动地面部队了。”
“命令‘屠宰场’的兄弟们,准备收网!”高城猛地睁开眼,抓起通讯器就要下令。
“等等。”林峰按住了他的手。
“等什么?”高城怒道。
“情况不对。”林峰指着屏幕上正在进行热成像分析的区域,“吴哲,分析空投舱落地后的单位。生命信号。”
吴哲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没有……报告,扫描结果……零。没有任何生命信号。那些从空投舱里出来的东西……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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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宰场”山谷。
齐麟带着幸存的队员们从“坠毁”的运输机残骸(模型道具)中冲出,迅速在预设的伏击阵地就位。每个人都清楚,戏演完了,接下来是真刀真枪的战斗。
“都打起精神来!鱼儿上钩了!”齐麟通过喉麦低声命令,“等它们进入雷区,听我命令再开火!”
山谷的另一头,三个巨大的金属舱砸在地面上,舱门嘶嘶地打开,浓重的白雾喷涌而出。
队员们屏住呼吸,紧紧握着手里的钢枪。
从白雾中走出来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任何敌人。
那是一些两米多高的人形轮廓,通体覆盖着暗灰色的金属装甲,结构精悍,线条流畅,关节处裸露着复杂的机械结构。它们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平滑的、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单眼。
它们没有携带任何常规枪械,双臂就是武器,一侧是高速旋转的多管机枪,另一侧是闪烁着寒光的合金利刃。
它们就是陈静口中的——『使徒』。
它们从白雾中走出后,没有丝毫停顿,猩红的单眼扫过整个山谷,然后以一种反物理的姿态,瞬间加速,朝着A大队的伏击圈冲来!
“开火!”齐麟的吼声在通讯频道里炸响。
一瞬间,整个山谷被枪声和爆炸声淹没。
重机枪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使徒的装甲,反器材狙击枪的子弹精准地命中它们的头部,预埋的定向地雷掀起巨大的烟尘和冲击波。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
子弹打在它们的装甲上,只能溅起一串串无力的火花。爆炸的冲击波甚至无法让它们的身形晃动一下。
一个使徒,顶着弹雨,直接冲进了一片雷区。轰然的爆炸中,它只是踉跄了一下,胸口的装甲出现了一丝焦黑,然后便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最近的一个机枪阵地。
“挡不住!我们挡不住!”一个队员在频道里发出惊恐的尖叫。
下一秒,尖叫声变成了惨叫,然后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最后归于沉寂。
指挥中心里,高城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代表着自己部下的生命信号,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怪物……这些东西是怪物!”吴哲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这不是战争……”高城的声音在颤抖,他看着那些使徒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屠杀着他最精锐的士兵,“这是一场屠杀……”
他猛地抓起最高权限的通讯器,双眼通红地吼道:“我命令!所有单位!对‘屠宰场’区域进行无差别火力覆盖!现在!立刻!执行!”
“不能!”
林峰的声音不大,却让高城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林峰!”高城猛地回头,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你没看到吗?我的兵在白白送死!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你现在下令,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死得毫无价值!”林峰走到主屏幕前,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却锐利得像一把刀,“他把这些东西放出来,就是想看我们的反应。看我们的恐惧,看我们的绝望。你现在进行火力覆盖,正中他的下怀。他会得到他想要的所有数据,然后从容离开。”
“那我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光吗?”高城一拳砸在桌子上。
“不。”林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一个正在开火的使徒身上,“我们要让他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吴哲,将所有无人机的镜头,聚焦到目标的背部!放大!我要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屏幕上,一个使徒的手臂化作的机枪正在喷吐火舌。而在它背部中央的位置,一块装甲随着开火的节奏,正在有规律地开合,每一次张开,都能看到里面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并排出灼热的气体。
“是散热口!”林峰和吴哲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它们的能量核心过载时需要散热!那就是它们的弱点!”林峰的语速极快,“但正面攻击无效,必须绕到它们背后。它们的速度太快,常规的迂回战术没用。”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神农系统将战场上所有使徒的行动模式,受损反馈,全部汇集起来,进行着疯狂的推演。
“有了。”林峰抬起头,看着高城,“高城,我需要你,再赌一次。用剩下的人,赌一个翻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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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中,齐麟靠在一块巨石后面,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身边只剩下了不到十个队员,每个人都带着伤,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疲惫。
通讯器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要全军覆没的时候,林峰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直接响在了齐麟的耳边。
“齐麟,听得到吗?”
“……听得到。”齐麟的声音嘶哑。
“听着,你们还有机会。这些东西不是无敌的。它们的弱点在背后,散热口里的能量核心。现在,我教你怎么打。”
林峰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他将一套全新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战术,快速地灌输给了齐麟。
“你们需要一个人当诱饵,持续制造噪音和火力,吸引它的正面注意力。它会锁定噪音最大的目标。其他人,利用地形,从它的侧翼或者背后,攻击散热口。记住,机会只有一次,在它开火散热的瞬间。”
听完战术,齐麟沉默了。
这个战术,意味着当诱饵的人,九死一生。
“明白了。”齐麟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个最年轻的队员,然后按下了全队通话键。
“兄弟们,都听到了吗?导演给我们加了最后一场戏,叫『向死而生』。”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反而带着一丝笑意,“现在,我来当第一个演员。你们,负责给我打出最漂亮的谢幕礼花。”
说完,他猛地从巨石后冲了出去,端起枪,对着最近的一个使徒,疯狂地扫射起来。
“来啊!你这堆废铁!爷爷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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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屠宰场”的血战进行到最惨烈的阶段时,数百公里外的戈壁上。
真正的袁朗,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一座沙丘。他趴在山脊线上,用望远镜观察着下方那个被伪装成地质勘探站的秘密哨所。
他很有耐心,像一石块,一动不动。
一个小时后,哨所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同样牧民长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抬起头,朝着袁朗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袁朗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那个从哨所里走出来的人,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个“袁朗”似乎知道他就在那里看着,他抬起手,对着山脊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的口型在说:『下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