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东。
击西。
倒计时还在一秒一秒地减少，『58:45』，『58:44』……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让这四个字显得愈发沉重和紧迫。
“这还用想吗？”
高城粗重的喘息声从公共频道里传来，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声东，就是那个通风系统！搞点烟雾，弄点瓦斯，都是虚的！击西，就是那个弹药库！一发钻地弹下去，让他们整个基地都跟着震！这才是林峰那小子会干的事！打蛇打七寸，就得照着最要命的地方打！”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对于他来说，战术就该是简单直接的。
“我不同意高城同志的看法。”王教授扶了扶眼镜，走到屏幕前，他的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从破坏效率和战术价值来看，弹药库的目标太大，防御也必然最森严。强行攻击，正中敌人下怀。相反，通风系统四通八达，是基地的‘肺’。我们只要能通过吴哲同志的技术，向内注入高压气体或者神经干扰素，就能在不造成结构性损毁的情况下，让敌人内部陷入混乱，为林峰的行动创造机会。这才是‘四两拨千斤’的打法。弹药库是‘声东’，通风系统才是‘击西’。”
“放屁！”高城在另一头直接骂了出来，“王教授，我尊敬你是专家，但打仗不是做实验！你那套四两拨千斤，等你的气体飘到地方，黄花菜都凉了！敌人都是傻子吗？等着你灌毒气？他们直接就把通风口给封了！到时候林峰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负责？”
“高城同志，请你冷静！军事行动不是匹夫之勇，需要精确的计算和评估！”
“我冷静不了！我的兵在里面！我只知道，要把他捞出来，就得用最猛的火力，把敌人的乌龟壳给砸开！”
争吵声在指挥中心里回荡。
技术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执行哪一套预案。吴哲的双手悬在键盘上，眉头紧锁，他在等待最终的指令。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一个人身上。
袁朗。
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张三维地图，看着那三个闪烁的红点。
通风系统。
弹药库。
以及……那个被所有人下意识忽略的，代表着生命信号的第三个点。
人质关押区。
他缓缓抬起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公共频道里高城的咆哮和王教授的辩论同时停了下来。
整个指挥中心，只剩下倒计时秒针跳动的声音。
“你们……”袁朗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都想错了。”
他走到主屏幕前，伸出手指，先是点了一下代表通风系统的红点。
“声东。”
然后，他的手指划过屏幕，又点了一下代表弹药库的红点。
“也是声东。”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高城在通讯器那头也沉默了，似乎没明白袁朗的意思。
袁朗的手指，最后停在了那第三个，也是最刺眼的红点上。那个代表着数十个微弱生命信号的区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里，才是‘击西’。”
一瞬间，指挥中心内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
吴哲猛地抬起头，看着袁朗的背影。王教授张大了嘴，手里的平板电脑差点滑落在地。
通讯频道里，是长达数秒的死寂。
随后，是高城压抑到极点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袁朗……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的目标，是人质关押区。”袁朗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高城的怒吼声炸开，带着金属撕裂般的刺耳，“袁朗！我操你妈！那是人质！是活生生的人！你他妈的要攻击人质区？你是想亲手把他们全杀了吗？你这是什么狗屁战术！你这是屠杀！”
“你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就是拼着上军事法庭，也要带人冲进去，第一个毙了你这个疯子！”
高城的怒骂，像是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然而，袁朗只是平静地看着屏幕，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名肩扛大校军衔的军官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冷峻，眼神锐利，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袁朗的背上。
“我是总指挥部特派观察员，钟淮，代号‘钟摆’。”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温度，“我奉命监督本次行动的全过程。”
他走到控制台旁，恰好听到了通讯频道里高城的怒吼。
钟摆的眉头皱了一下，他看向屏幕上的三维地图，又看了一眼袁朗。
“袁朗上校，我刚才似乎听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指令。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你的攻击目标，会是人质区？”
他的话语很客气，但那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让气氛更加紧张。
高城在频道里听到了新的声音，立刻喊道：“这位首长！你来得正好！袁朗已经疯了！他被压力冲昏了头！他要攻击人质！我请求你立刻解除他的指挥权！不能让他带着A大队和我们钢七连的弟兄们去送死！”
钟摆没有理会高城，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袁朗，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袁朗上校，根据战时条例，当现场指挥官出现明显错误的、可能导致任务失败和重大伤亡的决策时，我有权中止你的指挥。现在，我需要你的解释。”
袁朗缓缓转过身，终于正眼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我的解释，就是命令。”
“这不是解释，是独断。”钟摆的声音冷了下去，“我现在以总指挥部的名义，正式要求你，交出指挥权。你的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继续指挥这场行动。”
他身后的两名警卫，手已经按在了武器上。
指挥中心内的A大队成员们，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气氛剑拔弩张。
“交出指挥权？”袁朗看着钟摆，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钟摆大校，你认识林峰吗？”
钟摆愣了一下：“我读过他的档案。每一页都读过。”
“那你认为，他是一个会拿人质生命开玩笑的人吗？”袁朗继续问。
“档案显示，他把战友和人民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钟摆如实回答。
“那他为什么要把人质区的位置，如此清晰地标出来？还特意用‘声东击西’来提醒我们？”袁朗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他是在告诉我们，那里很危险？让我们避开？不！一个士兵在战场上传递情报，每一个字都是用命换来的！他不会说废话！”
袁朗走到钟摆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三维地图上。
“你想想看，如果你是陈静，你要把一群重要的人质藏在哪里？同时，你又要把自己的指挥部设在哪里？一个能让你随时监控人质，随时能用人质威胁对手，甚至在最后关头，能拉着人质一起陪葬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会把指挥部，就设在人质区的隔壁！甚至，就在同一个区域内！”
“林峰标出人质区，不是让我们去攻击人质！他是用这种方式，在地图上，为我们画出了敌人的大脑所在！这才是真正的‘西’！通风系统和弹药库，都是为了吸引我们和敌人全部注意力的烟雾弹！”
钟摆的眼神出现了波动。
袁朗的这番推论，逻辑上天衣无缝，但它建立在一个过于疯狂的假设之上。
“这只是你的猜测，袁朗。”钟摆的声音依旧冰冷，“一个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而你要用这个猜测，去赌几十条人质的命，和整个A大队的未来。这个风险，太高了。我不能批准。”
“所以，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倒计时归零，看着林峰在里面被敌人围剿，看着我们错失唯一的机会吗？”袁朗反问。
“我会选择更稳妥的方案。先对通风系统进行干扰，再……”
“没有时间了！”袁朗打断了他，“你所谓的稳妥，就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敌人是个傻子身上！你这是在谋杀，钟摆大校！”
“注意你的言辞，袁朗！”
两人针锋相对，指挥中心的空气压抑到了极点。倒计时上的数字，已经跳到了『29:47』。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吴哲的椅子猛地向后滑开，他一把抓起身边的通讯器，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队长！钟摆大校！”
“又有新消息！还是『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快！是什么！”袁朗吼道。
“不是文字……是一段音频！非常微弱，经过了多重加密！”吴哲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着，试图解开最后的屏障。
几秒钟后，他成功了。
“我把它接到公共频道！”
吴哲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一个女人的哭泣和呼救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说的是中文。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是人质的声音！
而在她惊恐的呼救声背景里，另一个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冷静，优雅，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她说的是流利的英语。
“...tell our friends outside to get ready. Initiate the sequence for Area b. Let's give our guests... a firework show.”
（……告诉我们外面的朋友准备好。启动b区的程序。让我们给客人们……看一场烟花秀。）
陈静！
是陈静的声音！
吴哲立刻在地图上调出区域代码。
“b区……b区就是弹药库的位置！”他大声报告。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明白了。
陈静就在人质区！她正在指挥手下，准备主动引爆弹药库！
袁朗猛地转向钟摆，双眼赤红。
“现在，你还要你的‘稳妥方案’吗？！”
“她要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来吸引我们所有的注意力和救援力量！为她自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争取逃跑的时间！”
“林峰早就预判到了这一步！他给我们的倒计时，不是他能坚持的时间，是陈静引爆弹药库的时间！他用自己的命在告诉我们，必须在她按下按钮之前，找到她，干掉她！”
袁朗一把夺过指挥权限的麦克风，对着所有人下达了命令。
“现在，你还反对吗？钟摆大校？”
钟摆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人质区的红点，又看了看袁朗。他脸上的冰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袁朗不再等待。
“吴哲！”
“到！”
“把这张地图，连同刚刚的音频，给我原封不动地传给王教授的专家组！命令他们，立刻中止对弹药库的爆破计算！所有计算力，转向第三个点！人质区！”
“我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计算出一个能精准打击，并且能将附加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的攻击方案！钻地弹也好，次声波武器也好！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我要在十五分钟内，看到方案！”
“是！”吴哲立刻开始操作。
“高城！”
“……在。”高城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镇住了。
“收回你的人！不要再想着从外围啃了！把所有爆破专家和重型装备，全部调到王教授计算出的攻击坐标待命！一旦坐标确认，立刻开始作业！”
“……明白。”
“齐桓！”
“队长！我在水下待命！”
“原地待命！听我的命令，在你接到指令之前，不许有任何动作！你的任务，不再是突击，而是接应！等我们把里面的水搅浑了，你负责把人捞出来！”
“是！”
一道道命令，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出。
整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争吵和停滞后，以一种更加决绝，更加疯狂的姿态，朝着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向，全速运转起来。
钟摆站在一旁，看着袁朗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看着屏幕上代表各个单位的光点疯狂地移动。
他没有再阻止。
因为他知道，袁朗是对的。
这不是一场常规的救援。
这是一场跨越空间的战术对赌。
赌桌的一头，是身陷囹圄的林峰。
另一头，是赌上了整个A大队的袁朗。
而他们的对手，是即将掀桌的陈静。
倒计时，『2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