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的主屏幕上，代表着A大队突击小组的绿色光点，与代表伍六一、许三多生命信号的两个微弱光点重合在了一起。而代表林峰的那个光点，已经消失了。
袁朗的私人通讯频道里，高城的声音像是要把耳机震碎。
“我确定！下面还压着东西！像是一角地图！上面有划痕！新的划痕！”
袁朗没有一丝停顿，他直接切换到行动频道，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齐桓。”
“队长，我在。”齐桓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混杂着处理伤员的背景音。
“放弃原地搜索。分出一个两人小组，携带高精度摄像和取样设备。坐标，主爆破口七点钟方向，垂直下方十五米，岩石缝隙。高城会为你们提供实时引导。”
“两人小组？队长，那里结构不稳定，而且……”
“这是命令。”袁朗打断了他，“其他人，护送伍六一和许三多，立刻返回地面。伤员的安全是第一优先。”
“……是！明白！”齐桓不再有任何疑问。
通讯切断，袁朗转向身边的技术员。
“把高城观察哨的画面，直接切到主屏幕上。另外，把齐桓突击小组的头盔摄像头画面，分屏显示。”
“是！”
主屏幕瞬间被分割成两块。左边，是高城通过高倍率观察镜看到的、经过放大的稳定画面，一个不起眼的岩石缝隙中，隐约可见金属的反光。右边，则是剧烈晃动的、充满了烟尘与碎石的第一视角。
观察哨里，高城死死地握着通话器，眼睛贴在目镜上，他现在就是那支突击小队的眼睛。
“再往下一点……对……向左平移半米……停！就是那里！我看到你们的光了！”
指挥中心里，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目光聚焦在屏幕上。那块小小的反光，那片模糊的地图一角，承载了刚刚熄灭又被强行点燃的希望。
甘小宁站在高城身后，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连长……能行吗？”
“闭嘴！”高城头也不回地低吼，“钢七连的兵，没有‘不行’这两个字！”
……
地底。
两名A大队队员顺着绳索，悬吊在刚刚被炸开的岩壁上。
“石头，看到目标点了没有？”
“看到了，就在我下方三米处。这里的岩石结构很脆，动作轻点。”
头盔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他们接近目标的过程。碎石不时从上方滑落，敲击在他们的头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终于，其中一名队员，代号“石头”的，稳住了身形，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缝隙边上的一块碎石。
高清摄像头下，那块军用手表的样子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表盘的玻璃已经碎裂，但没有完全脱落。指针，凝固在了b计划起爆的那一刻。
“报告指挥中心，发现目标物。一块军用手表，型号……是林峰的没错。”
“石头”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回，带着一丝压抑。
他用战术镊子，轻轻地夹住手表的边缘，想要将它取出来。
“等等。”齐桓的声音突然插入，“先别动。拍摄手表下面的东西。”
“明白。”
“石头”调整了一下头盔摄像头的角度，将光束聚焦在手表下方。
那是一角被撕下来的作战地图，边缘粗糙，显然是仓促间弄下来的。地图的材质很特殊，防水防火，所以才能在这种环境下保存下来。
地图上，有一条用利器划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线路。
刻痕很深，看得出刻画者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线路从一个已知的结构点开始，延伸向地图上一片空白的、未标记的区域。
“地图碎片已拍摄，图像已上传。”
指挥中心，袁朗看着屏幕上那条刺眼的划痕，没有说话。
“石头”小心翼翼地将手表和地图碎片一起取了出来，放进一个密封的物证袋里。
“队长，东西拿到了。我们现在……”
“返回。”袁朗下令。
……
几分钟后，当那张被放大了数十倍的地图碎片图像，出现在指挥中心主屏幕上时，刚刚燃起的希望，开始迅速冷却。
“这是什么意思？一条路？”
“这条路通向哪？地图上根本没有标记。”
“会不会是……他找到了另一条逃生通道？”
议论声中，一名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者被带到了主控台前。他是随军的地质结构专家，王教授。
袁朗指着屏幕上的线路，直接问道。
“王教授，这个位置，根据我们现有的地质勘探图，是什么地方？”
王教授扶了扶眼镜，他身边的助手立刻调出了几张复杂的地质结构剖面图，与那张地图碎片进行比对。
“袁朗上校，这条线路的起点，位于塌方核心区的边缘，一个结构相对薄弱的断层带。”
王教授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
“而它的终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说。”袁朗的声音很平。
“终点指向一个我们之前通过声呐探测，初步判断为地下溶洞的区域。这个溶洞，连接着一条尚未探明的地下暗河。”
王教授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有什么问题吗？”高城通过观察哨的通讯器，忍不住插嘴问道。
王教授转头看了一眼高城的画面，然后摇了摇头。
“问题很大。b计划的爆破，虽然能量集中，但其产生的次生冲击波，会沿着地质断层进行传导。这种冲击，对于坚固的岩层影响不大，但对于那个本就脆弱的溶洞来说，是毁灭性的。”
他切换了一张动态模拟图。
“冲击波会瞬间震碎溶洞的支撑结构，导致上方的岩层和泥沙灌入。更致命的是，地下暗河的水，会在巨大的压力下，发生『管涌』，在几秒钟之内，彻底淹没整个溶洞区域。”
王教授看着袁朗，一字一句地说道。
“也就是说，在b计划引爆的那一刻，这个地方，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灌满了高压水流和泥沙的坟墓。如果林峰去了那里……”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绝无生还的可能。
指挥中心里，刚刚升腾起的一点热度，被这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
希望，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他不是找到了生路，他是为自己画出了一条死路。
“不可能……”观察哨里，传来了甘小宁失魂落魄的声音，“他为什么要往死路上跑……”
马小帅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眼眶通红。
高城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身体站得笔直，像一尊雕像。他刚刚燃起的火焰，似乎被掐灭了。
整个指挥系统，因为这个结论，再次陷入了某种停滞。
所有人都看着袁朗，等着他下达最后的命令。是宣布林峰牺牲，结束行动？还是……
袁朗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屏幕上那张地图碎片上，锁定在那条歪歪扭扭的线路尽头。
别人看到的是绝望，但他看到的，是别的东西。
那条线路，刻画得非常用力，甚至划破了地图的纤维层。但在那条线的终点，刻痕的力度却突然变了。
在那里，有一个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极小的，几乎无法辨认的符号。
那是一个倒置的沙漏。
这个符号，不属于任何一种军用标记。它不是求救信号，也不是危险警示。
袁朗的思绪，回到了几年前的一次极限生存演习。
那次演习，他和林峰被投放到一片陌生的原始丛林，模拟被俘后逃脱的场景。在一次被追击的途中，他们被分割开来，约定了数个备用汇合点。
但追兵的封锁太严密了，所有的备用计划都失效了。
就在袁朗以为林峰已经被“俘虏”时，他在一棵树上，发现了一个用匕首刻下的，倒置的沙漏。
他当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放弃了所有预设的逃生路线，反而朝着追兵指挥部的方向渗透时，才在一条意想不到的小路上，和同样在进行反向渗透的林峰汇合了。
事后，他问林峰，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林峰当时笑了笑，说：“队长，当所有的b计划都失效时，我们就需要一个『计划b中的b』。沙漏倒过来，代表时间逆流，回到起点，做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从那以后，倒置的沙漏，就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一个代表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代表着向死而行，代表着在绝境中开辟全新战场的暗号。
现在，这个暗号，出现在了这里。
出现在所有人都认为的，林峰的绝笔之上。
袁朗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挑了一下。
他明白了。
林峰不是在逃跑。
林峰不是在求救。
他用自己的“死亡”，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己方。他利用b计划的爆炸，为自己打开了一条通往敌人心脏的，唯一的，也是最不可能的道路。
那不是坟墓。
那是战壕。
袁朗缓缓抬起头，他没有去解释那个符号的含义，也没有去反驳王教授的结论。
他只是拿起了总指挥通讯器，按下了通话键。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指挥中心的每一个角落，也传达到了每一个正在行动的单位频道里。
“所有单位注意。”
所有人都看向他。
“这不是逃生路线，这是攻击路线。”
一句话，让整个指挥中心的人都愣住了。
袁朗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困惑、震惊的脸，继续说道。
“我们的目标，不是救人，是支援。”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大脑都宕机的话。
“林峰……他找到了我们一直想找，却找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