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机箱散热风扇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在死寂的避难所内，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像一只无形的手，搅动着凝滞的空气。
屏幕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再也映不出吴哲那张带着疲惫笑意的脸。
林锋站在屏幕前，身体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陈教授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抱着头，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口中反复地，机械地念着吴哲最后的那句话。
『在我们……当中？』
『怎么会……在我们当中……』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迷茫和痛苦，像一个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A大队，那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队伍，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里面的每一个人，他都视如己出。
内鬼？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心脏。
林锋缓缓转身，蹲下身，将手放在陈教授不断颤抖的肩膀上。
『陈教授，冷静下来。』
林锋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陈教授的耳中。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吴哲用他的命，给我们换来了信息和时间，我们不能浪费。』
陈教授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林锋，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可是……』
『没有可是。』林锋打断了他，『吴哲是个天才，但他更是个战士。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的选择，变得有价值。』
林锋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您是科学家，我也是。越是混乱，越要用逻辑去思考。』
『逻辑……』陈教授喃喃自语，这个词似乎触动了他脑海深处的某个开关。他眼中的混乱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科研人员的，疯狂运转的理性。
他扶着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
『对……逻辑……』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开始工作，『吴哲说的没错，Emp攻击……这是敌人的手段，也是我们的机会。』
他走到那台旧式终端前，手指在冰冷的机壳上划过。
『Emp瘫痪了所有的现代化设备，但反过来说，任何能在这种环境下继续运作的设备，都必然是‘特殊’的。』
林锋的眼睛亮了起来。
『您是说……通讯设备？』
『没错！』陈教授的语速越来越快，思维也越来越清晰，『‘净化者’，如果他真的在我们当中，或者在附近监控着战场，他就不可能是一个信息孤岛！他必须和他的上级或者他的执行部队保持联系！』
『在这种电磁环境下，常规的无线电、卫星电话都废了。他唯一能用的，只有经过特殊屏蔽和加强的，抗Emp的短波通讯设备！』
陈教授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锋。
『袁朗！袁朗他们在外面清剿蝎子的残部，一定缴获了敌人的装备！那些东西，那些蝎子不该拥有的，超规格的设备！那就是找到‘净化者’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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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难所外数公里的丛林中。
枪声、爆炸声和人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袁朗靠在一棵被子弹削掉半边树皮的大树后，冷静地更换着弹匣。
『齐桓！三点钟方向，机枪火力点，压制住！』
『收到！』齐桓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机枪扫射声。
成才趴在一处高地的草丛里，一动不动，枪口稳定地指向远方。他的呼吸平稳，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战斗已经持续了十几分钟。
他们本以为清剿蝎子的残余部队会是一场轻松的收尾工作，但事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股敌人，和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雇佣兵，截然不同。
『头儿，不对劲！』一名队员在通讯频道里低吼，『这帮家伙的打法变了！』
袁朗当然也发现了。
之前的蝎子部队，虽然凶悍，但战术素养参差不齐，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旦遭遇强力打击，就会各自为战，甚至溃散。
但眼前的这股敌人，进退有序，配合默契，火力交叉点的设置极为专业。
他们甚至不计伤亡。
好几次，对方都用近乎自杀式的冲锋，来换取对A大队阵型的冲击。
『他们不是在跟我们打仗。』袁朗透过瞄准镜，锁定了一个正在移动的目标，冷静地扣动扳机，『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妈的，跟疯狗一样，不要命了！』齐桓一边咆哮着，一边更换着滚烫的机枪枪管，『他们在等什么？』
这个问题，袁朗也在思考。
Emp之后，蝎子的大部队已经失去了指挥，乱成一团。这支小股部队，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精准地堵在了他们前往避难所的必经之路上。
是谁在指挥他们？
『成才，找到对方的指挥官没有？』袁朗问道。
『没有。』成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烦躁，『他们很狡猾，互相之间用最原始的手势和短促的哨音联络，没有明确的指挥官暴露出来。』
『轰！』
一枚手雷在齐桓的机枪阵地附近爆炸，溅起的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掩护我！我换个位置！』齐桓扛起机枪，准备转移。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一颗子弹呼啸而至。
『噗！』
齐桓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左臂上爆出一团血花。
『齐桓！』
『我没事！』齐桓咬着牙，单手将机枪架好，对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就是一梭子，『妈的，被条子给咬了！』
袁朗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不多了。
林锋和陈教授还在避难所里，吴哲……
他不敢再想下去。
『所有人，听我命令！』袁朗的声音通过短波电台传到每个队员的耳朵里，『放弃缠斗，交替掩护，全速向b-7区域突进！重复，全速突进！』
『头儿，那这些……』
『他们是弃子！』袁朗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我们的任务是汇合！执行命令！』
A大队的队员们不再犹豫，立刻执行命令。
他们是这个国家最精锐的战士，战术素养早已刻入骨髓。阵型瞬间变换，从攻击姿态转为突围姿态。
强大的火力压制，精准的点射，行云流水的交替掩护。
那股悍不畏死的敌人，在A大队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面前，终于显露出了他们的脆弱。
防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袁朗最后一个撤离，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倒下的敌人，眉头紧锁。
这些人，至死都在执行着那个拖延时间的命令。
他们的背后，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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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难所内。
林锋闭着眼睛，手指在那枚数据芯片上轻轻摩挲。
『系统，深度扫描这枚芯片，寻找任何被加密、隐藏或者格式化的数据片段。』
【指令收到。正在执行深度扫描……】
【扫描中……发现隐藏数据分区……】
【分区被三重逻辑锁加密，正在尝试破解……】
林锋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陈教授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不敢出声打扰。他不知道林锋在做什么，只看到林锋闭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在进行着某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
【第一重逻辑锁破解……】
【第二重逻辑锁破解……】
【警告：第三重逻辑锁与芯片的物理结构绑定，强制破解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导致数据自毁。】
林锋的心一沉。
吴哲，你到底留了多少后手。
『有没有办法绕过？』
【正在分析……发现一个基于时间戳的变量。该变量似乎是一个坐标。如果能提供正确的坐标作为密钥，可以无损解锁。】
坐标？
林锋猛地睁开眼。
吴哲的计划里，不可能留下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这个坐标，他一定用某种方式留下了线索。
在哪里？
林锋的目光扫过整个避难所，最后落在了吴哲的遗体上。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吴哲的作训服。
在吴哲紧握的右手里，他发现了一点异样。
林锋小心翼翼地掰开吴哲已经僵硬的手指，一枚弹壳，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一枚普通的步枪弹壳。
林锋将弹壳拿起，放在眼前。
在弹壳的底部，他看到了一行用针尖刻下的，小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数字。
那是一串坐标。
『找到了。』林锋将坐标输入系统。
【密钥正确。第三重逻辑锁已解除。】
【正在读取隐藏数据……发现一段音频文件。】
『播放。』
一段经过处理的声音，从林锋的脑海中响起。
依旧是吴哲的声音，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急促。
『林锋，如果我死了，而你听到了这段录音，说明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听着，我没有太多时间。蝎子背后的人，那个‘净化者’，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回收实验体。』
『我找到了一个备用计划，一个可以反击的后手。坐标我已经留下了，去那里，你会找到答案。』
『但是，去之前，你必须完成一件事。』
吴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喘息。
『一个……信任测试。』
『我不知道‘净化者’是谁，但我设计了一个程序，一个可以把他逼出来的程序。记住，Emp之后，战场上任何一个不合常理的细节，任何一个出现在不该出现位置的人，都可能是他露出的马脚。』
『不要相信任何人，林锋。甚至……不要相信袁朗。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脑子去判断。』
『这是我……最后的……』
音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信任测试……
不相信任何人……
林锋握着那枚冰冷的弹壳，心中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避nan所沉重的金属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袁朗带着一身硝烟，第一个冲了进来。
他的身后，是齐桓、成才，以及其他几名A大队的队员。
当袁朗的目光，落在房间中央，那具盖着作训服的遗体上时，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袁朗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那是一种能将人的骨髓都冻住的寒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去掀开那件衣服，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林锋。
那眼神里，没有疑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虚无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用口型，无声地对林锋说出了一个字。
『说。』
林锋正要开口解释。
突然，避难所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一枚红色的信号弹，拖着长长的尾迹，在昏暗的天空中炸开！
那是A大队在无线电静默状态下，最高级别的紧急警报！
成才的脸色一变，立刻冲到门口，举起望远镜。
几秒钟后，他冲了回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和凝重。
『头儿！正东方向，五公里外，发现一支不明身份的小队，人数在十二人左右，正朝我们高速接近！』
『装备精良，战术队形非常专业！行动路线……直指我们这里！』
净化者的执行部队！
他们来了！
袁朗的身体动了。
他没有去看外面，也没有下令布防。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的队员。
他看了一眼捂着手臂，脸色苍白的齐桓。
看了一眼手足无措，满脸惊恐的陈教授。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锋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下达作战命令。
但是，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都瞬间宕机的决定。
他抬起了手中的突击步枪。
黑洞洞的枪口，没有指向门外，而是指向了自己的队伍。
指向了队伍中，一名不起眼的队员。
那名队员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整个避难所，落针可闻。
袁朗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吴哲的信任测试，现在开始。』
他盯着那名队员，一字一句地问道。
『告诉我，三分钟前，齐桓中弹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本不该你出现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