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重重地落在了林锋的肩膀上，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捏了捏，所有的话语，都包含在了这个动作里。
林锋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坐正身体，戴上了链接设备，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太阳穴传来。
他闭上眼睛。
『夜枭，开始吧。』
『收到。』夜枭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意识潜航协议启动。三，二，一……链接！』
一瞬间，控制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林锋的感官被剥离，他不再能感觉到椅子的冰冷，也听不到战友们的呼吸声。
他坠入了一片混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也没有暗，只有无尽的、混乱的念头在冲刷。
『……任务失败了……』
『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你……』
『……回不去了……』
『三十年……三十年了……』
破碎的，充满了绝望和自责的呓语，像是无数根针，刺向林锋的意识核心。愤怒，悲伤，悔恨，孤独，这些情绪化作实质的浪潮，要将他撕碎，同化。
『林锋！报告你的状态！』夜枭的声音艰难地穿透了这片混沌，带着强烈的电流声，『你的精神承载压力正在超载！』
『我没事。』林锋的意识发出一道清晰的回应，『只是风有点大。系统，启动一级精神壁垒。』
【指令确认。一级精神壁垒已启动。意志力持续消耗中。】
一道无形的屏障在林锋的意识周围展开，将那些狂暴的情绪暂时隔绝在外。
『成才，给我坐标。』林锋说道。
『收到！』成才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左前方三十七度，距离……无法计算。那里有一个能量低谷，像是一个风眼。你得自己判断距离！』
林锋的意识开始移动。
在这片精神的海洋里，移动的不是身体，而是意志。
他朝着成才指引的方向“漂”去，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混沌，一些破碎的画面开始浮现。
一张年轻的笑脸，瞬间被炮火吞噬。
一封没有寄出的家书，被泥水浸透。
一枚闪亮的军功章，掉落在尘埃里。
这些都是测试员的记忆碎片，是零号用来构建这个精神监狱的砖石。
『警告！前方高能反应！』成才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一个具象化的负面情绪集合体正在朝你移动！』
话音未落，前方翻涌的混沌中，一个巨大的“怪物”凝聚成形。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怪物，它没有利爪和獠牙。它是由无数牺牲士兵的幻影纠缠、堆叠而成的一座活动的“碑”。他们有的断了手臂，有的身上还燃烧着火焰，所有人都伸出手，朝着林锋的方向，发出无声的呐喊。
『……带我们回家……』
『……为什么丢下我们……』
『……骗子……』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直击灵魂的怨恨和悲凉。
『林锋！别被影响！』高城的声音咆哮着传来，『它们是假的！是零号用来攻击你的武器！』
『我明白，连长。』林锋回应道，『它们不是敌人。它们……也是需要被拯救的战友。』
他没有选择对抗，也没有选择逃避。
他直直地朝着那座由痛苦构成的“纪念碑”走去。
『不抛弃，不放弃。』
林锋在意识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这是钢七连的魂，是他骨子里的信念。
随着他的靠近，那些充满怨恨的幻影，动作开始迟滞。他们脸上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些，伸出的手，也从索命，变成了求助。
林 an's consciousness passed through the monument of pain.
the phantoms did not attack him, but parted like a tide, making way for him.
In the control room, everyone held their breath watching this scene.
『我的天……』成才喃喃自语，『他……他安抚了那些东西？』
『不。』夜枭的眼神里充满了异彩，『他没有安抚。他是……获得了它们的认可。他的意志，与测试员内心深处渴望被拯救的意志，产生了共鸣。』
穿过第一道阻碍，前方的路清晰了许多。
在夜枭和成才的接力引导下，林锋一次又一次地穿越了由痛苦记忆构成的险境。
他看到了任务失败后，被战友家属指着鼻子痛骂的场景。
他看到了在心理评估室里，独自一人面对冰冷墙壁的场景。
他看到了无数个日夜，在孤独中，被绝望吞噬的场景。
每一次，他都以同样的方式穿过。
不战斗，不逃避，只是用自己的意志去承载，去共情。
他像一个行者，走在一条由他人三十年痛苦铺就的朝圣之路上。
终于，他穿过了外围的风暴区。
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平静的空间。
这里不再是混乱的，而是具体的。
一片被炮火犁过的泥泞阵地，天空下着冰冷的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的味道。
在这片阵地的中央，一个年轻的军官，正跪在地上，抱着一名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士兵，发出无声的哀嚎。
那个场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士兵中弹，倒下。
年轻的军官冲过去，抱住他。
士兵在他的怀里，慢慢失去温度。
军官仰天，无声地呐喊。
然后，一切重置。
士兵再次中弹，倒下。
『找到了……』林锋的意识体悬浮在不远处，轻声说道，『这就是核心。』
『我们看到了！』夜枭的声音传来，『他被困在了这个记忆循环里！零号就是通过这个循环，源源不断地汲取负面能量！』
高城拿起话筒，声音急切。
『林锋，能把他叫醒吗？跟他对话！』
『不行。』林锋摇了摇头，『我的意识在这里，只是一个旁观者。他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这个循环是一个封闭的世界，除非从内部打破，否则……他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控制室里，气氛再次变得沉重。
他们找到了人，却发现他被关在一个他们无法打开的盒子里。
『夜枭，分析这个记忆循环的结构。』林锋下达了指令。
『正在分析……结构非常稳固。每一次循环，都会加深他的悔恨和绝望，从而让这个精神监狱更加坚固。这是一个死循环。从外部强行干预，只会导致整个精神世界连同他的意识一起崩溃。』
『也就是说，钥匙孔在外面，但锁芯在里面。』林锋总结道。
『是的。』
林锋沉默了。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军官，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失去战友的痛苦。那张脸上，从最初的悲痛，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如今的空洞。
他的意志，正在被这永无止境的轮回，一点点地磨灭。
『连长。』林锋忽然开口。
『我在。』
『我有一个计划。』
『说。』
『我要进去。』
高城愣住了。
『进去？进到哪里去？』
『进到他的记忆里去。』林锋的意志，无比清晰，『既然无法从外面叫醒他，那我就进去，成为他记忆里的一部分。我要当着他的面，把这个该死的循环，撕开一道口子！』
『你疯了！』夜枭的声音叫了起来，『这不行！记忆循环是一个独立的时空！一旦你进去，我们的链接就会被切断！你会迷失在里面，成为这段虚假记忆的一部分！我们再也找不到你！』
『夜枭说得对！』高城断然拒绝，『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连长。』林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再让他循环下去，不等我们想到办法，他的意志就会被零号吞噬干净。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钢七连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他也是一名战士，我们不能放弃他。』
高城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上，林锋的各项生理指标，又看了看那个在雨中不断轮回的悲伤身影。
许久，他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需要你保证，你会回来。』
『我保证。』林锋回答，『夜枭，成才，三多，你们听着。』
『在！』三人同时应道。
『我进去之后，你们就是我唯一的坐标。夜枭，放弃对我位置的追踪，将所有资源，用来维持我和控制室最基础的通讯链接，哪怕只能传递一两个字也行。』
『明白！』
『成才，监控整个精神世界的能量流向。一旦我成功干预循环，零号必然会有反应。我需要你告诉我，它的弱点在哪里。』
『是！』
『三多。』
『俺在！』
『守好我的身体。』
『嗯！』许三多用力地点头。
『连长，如果……如果我失败了。』林锋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启动b计划。用我的精神冲击，为你们创造最后的机会。』
『闭嘴！』高城吼道，『你不会失败！』
林锋笑了。
『是，我不会失败。』
他的意识体，不再犹豫，朝着那片不断循环的记忆战场，直直地冲了过去。
『准备切断引导信标！我要进去了！』
随着他的话音，林锋的意识接触到了记忆循环的边缘。
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扭曲，旋转。
下一秒，所有的感官都回来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泥土的腥味和硝烟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一声剧烈的爆炸就在不远处响起，震得他耳膜生疼。
他不再是旁观者。
他正身处战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旧式作训服，手里拿着一把81式自动步枪。
不远处，枪声，喊杀声，连成一片。
一个身影踉跄着退到他身边，是那个年轻的军官。他的脸上沾满了泥水和血污，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绝望。
他抓着林锋的胳膊，大声地嘶吼着。
『你是谁？！你是哪个部分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与此同时。
现实世界的控制中心里，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房间。
代表着林锋生命体征的几条曲线，瞬间变成了直线。
『不好！』成才惊恐地大叫起来，『他的生命体征消失了！心跳停止！脑电波平直！』
『链接呢？！』高城冲到控制台前，双目赤红。
『断了！』夜枭的双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在我们的监控系统里，消失了！他真的……成了那段记忆里的一个幽灵！』
高城看着屏幕上“目标生命特征消失”的红色警告，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代表着“b计划”的启动按钮。
他的手，在颤抖。
他拿起通讯器，对着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林锋！回答我！林锋！听到请回答！』
通讯器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