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导演部的大屏幕上,代表着钢七连的那个锐利红色箭头,正在被代表蓝军的蓝色洪流无情地挤压、撕裂、吞噬。
每一个像素的变化,都像一根针,扎在702团团长王庆瑞的心上。
而在战场的另一端,钢七连的临时指挥所里,气氛已经压抑到了冰点。
『通信!通信!给我接通三排!让他们从侧翼撤下来!快!』
高城抓着步话机,青筋暴起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可步话机里传来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电子干扰如同无形的绞索,勒断了钢七连的神经。
『连长!不行!』通信兵满头大汗,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我们的频率被锁死了!什么都发不出去,也什么都收不到!我们成了瞎子和聋子!』
高城猛地将步话机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猩红的双眼扫过指挥所里每一个年轻的脸庞,那些脸上混合着迷茫、恐惧和不甘。
『传令兵!』高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给我跑着去!告诉洪兴国,让他带着七班八班,不惜一切代价,从西侧山脊突围!告诉伍六一,守住二号高地,没有我的命令,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那儿!』
『是!』传令兵应声冲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弥漫的硝烟里。
一名参谋军官脸色惨白地凑过来,声音都在发颤:『连长,蓝军的火力太猛了,而且……而且他们的打法我们完全没见过。我们的火力点刚开火不到三十秒,对方的炮弹就跟长了眼睛一样砸过来了。我们的暗堡,藏得那么深,也被他们一个个敲掉了。这仗……这仗没法打了!』
『闭嘴!』高城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什么叫没法打?钢七连的字典里,就没有“没法打”这三个字!』
他死死盯着地图,那张他烂熟于心的地图,此刻却像一张催命符。每一个他亲手布置的防御点,都在蓝军的立体攻势下,迅速地从地图上被抹去。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由信息技术、特种渗透和精确制导武器主导的,对传统步兵连队的降维打击。
高城心中的骄傲,那个属于钢七连的,用无数荣誉和鲜血铸就的骄傲,正在被一点点碾碎。
『连长,我们被包围了!』又一个满身尘土的士兵冲了进来,『东、南、北三个方向都发现了蓝军的主力!他们……他们正在收网!』
指挥所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城身上。
高城缓缓抬起头,他眼中的血色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代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上车!』他抓起桌上的钢盔,扣在头上,『所有人,跟我上指挥车!既然突不出去,那我们就朝着他们指挥部的方向,给老子狠狠地扎进去!』
『连长!不可!』副连长一把拉住他,『这是自杀!我们冲不出去的!』
『自杀?』高城一把甩开他的手,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钢七连,只有站着死的兵,没有跪着生的俘虏!就算是死,老子也要在蓝军的身上,给我啃下一块肉来!执行命令!』
『是!』
所有人,包括刚才劝阻的副连-长,都挺直了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指挥车怒吼着冲出掩体,像一头钢铁巨兽,义无反顾地朝着炮火最密集的方向冲去。
然而,他们刚刚冲上一个缓坡,视野豁然开朗。
前方,早已不是他们预想中的战场。
数十名身穿蓝色迷彩的蓝军士兵,已经组成了一个严密的伏击圈,黑洞洞的枪口和反坦克武器发射筒,如同死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蓝军甚至预判了他们最有可能的突围方向。
『完了……』副连长喃喃自语。
高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想命令驾驶员转向,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枚模拟反坦克导弹,拖着淡黄色的尾烟,精准地命中了指挥车的侧面。
“轰——!”
剧烈的震动和刺耳的警报声同时响起,指挥车内红灯爆闪,一股浓烈的模拟硝烟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
一名佩戴着“导演部”袖标,手持记录仪的裁判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冷酷地宣布:『702团钢七连指挥车已被判定击毁,车内所有人员,全部阵亡。高城连长,请你摘下你的装备,立即退出战斗序列。』
高城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裁判的话。
他只是透过满是裂纹的防弹玻璃,看着外面。
看着他的兵,那些刚才还嗷嗷叫着要跟他去拼命的兵,一个个被蓝军士兵缴械,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看着那面代表着钢七-连荣誉的旗帜,倒在尘埃里。
看着满目疮痍的阵地,那片他曾经以为固若金汤的阵地,此刻却像个被蹂躏过的破布娃娃。
『高城同志,请你配合。』裁判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高城缓缓地,一节一节地,转过头,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裁判的脸上。
『阵亡?』他轻声问,像是在问自己,『我……阵亡了?』
『是的,根据演习规则,你已经“阵亡”了。』裁判公事公办地回答。
『我操你妈的规则!』
高城猛地爆发了,他像一头疯牛一样扑向裁判,却被身边的副连长死死抱住。
『老高!老高!冷静点!这是演习!』
『演习?』高城双眼赤红,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他黝黑的脸庞上滑落,『我他妈的钢七连没了!你跟我说这是演习?我的兵!我的兵!』
他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像野兽一样发出“嗬嗬”的嘶吼,那种不甘、愤怒、屈辱和心痛,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撕裂。
最终,他还是被拖下了车。
他摘下头盔,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一刻,这个在全团都以强硬着称的汉子,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钢七连,这支战功赫赫的王牌连队,在演习开始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以一种近乎耻辱的方式,被判定全员出局。
……
与此同时,演习导演部指挥大厅。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代表钢七连的图标,在被蓝色彻底覆盖后,变成了灰色。
702团团长王庆瑞的脸色,比那个图标还要灰败。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能想象得到,此刻的高城,该是何等的绝望。那不仅仅是一个连队的失败,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他最引以为傲的王牌,被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打断了脊梁。
『呵呵,王团长,看来你们7702团的王牌,也不过如此嘛。』
一个带着几分轻蔑和调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蓝军指挥官,何志军大校,端着一杯热茶,悠闲地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屏幕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王庆瑞猛地转头,怒视着他:『何志军!你们这是胜之不武!你们动用了特种部队和电子对抗部队,这是欺负人!』
『欺负人?』何大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道,『王团长,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抱着大陆军主义的老思想?未来的战争,就是信息主导,体系对抗。你的钢七连,单兵素质再强,战斗意志再顽强,在我的体系打击面前,就像一个挥舞着大刀长矛的武林高手,面对着一支装备了自动步枪的现代军队。』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王庆瑞:『失败,是必然的。我只是没想到,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说实话,有点让我失望。』
『你!』王庆瑞气得血往上涌,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何志军说的,是事实。
那种无力感,远比一场惨烈的失败更让人心悸。
何志军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自己的参谋长说道:『钢七连解决了,我们的主力可以放心大胆地穿插了。嗯?地图上这个t字形的高地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一个红点亮着?』
他用激光笔指着大屏幕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
参谋长看了一眼数据,回答道:『报告指挥官,那是t-4高地,是钢七连防区最边缘的一个观察哨,只有一个班的兵力。可能是刚才总攻的时候,被遗漏了。』
『一个班?』何志\"军轻蔑地笑了笑,『像根刺一样,看着碍眼。派个小队过去,顺手把它拔了。我们的大部队马上就要经过那里,别让几只小老鼠惊扰了全局。』
『是!』参谋长立刻应道,『我让刚刚打下七连指挥所的“野狼”小队去执行这个任务,他们离得最近,士气也正高。』
『可以。』何志军挥了挥手,显得毫不在意,『告诉他们,速战速决,不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命令很快通过加密信道,传达到了前线。
刚刚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大胜的蓝军“野狼”特战小队,正在打扫战场。
小队长周海龙,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尉,正一脚踩在钢七连那面倒下的旗帜上,点燃了一根烟,脸上满是胜利者的骄傲。
『头儿,指挥部发来新任务!』通信兵跑了过来,语气轻松地说道。
『哦?什么任务?难道是让我们直接去端了702的团部?』一个队员开着玩笑,引来一阵哄笑。
周海龙吐出一口烟圈,懒洋洋地问道:『说吧,什么美差?』
『让我们去清理一个叫t-4高地的观察哨,上面只有一个班的残兵。』
『一个班?』周海龙愣了一下,随即和队员们一起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搞什么鬼?让我们野狼小队,去对付一个班?这是杀鸡用牛刀啊!』
『头儿,我看指挥部是心疼我们,让我们去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打扫一下战场垃圾。』
周海龙也笑了,他掐灭烟头,在钢七连的旗帜上狠狠地碾了碾,然后一脚踢开。
他打开手腕上的战术终端,调出地图,t-4高地的位置清晰地显示出来。一个孤零零的,远离主战场的,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
『行了,都别废话了!』周海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弟兄们,听好了!指挥部命令,十分钟内解决战斗!』
他环视着自己手下这群士气高昂的精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给你们八分钟!』
『两分钟用来冲锋,两分钟用来解决战斗,剩下四分钟,给那帮钢七连的残兵败将们,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出发!』
『是!』
野狼小队发出一阵嚣张的呼喝,迅速整理装备,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心态,朝着那个被他们视作囊中之物的t-4高地,大步走去。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出发的方向,远方的天际线上,一缕微光正穿透厚重的硝烟,像一把锋利的剑,悄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