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高城靠着冰冷的金属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眼神涣散，仿佛整个人的精神气都被刚才那阵蓝光抽走了大半。
那扇巨大的圆形金属门，开启了一道仅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只巨兽张开的嘴。
门票，已经生效。
而零号那温和却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它的目标转向了下一个人。
『下一个，成才。』
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让我看看，你那份急于证明自己的野心，究竟有多么美味？』
成才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在一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与刚才不同，这一次，零号的声音不只是在通道里响起，更有一部分，直接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那声音像一个最亲密的挚友，在他的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他内心最脆弱、最不甘的地方。
『成才，你很努力。』
『从你穿上军装的那一天起，你就想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你想让你父亲为你骄傲，你想让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闭嘴。』
『你做到了吗？』
脑海中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成才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你拼了命地训练，在新兵连拿到了第一。可那又怎么样？所有人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那个叫林锋的人身上。』
『你进了钢七连，你以为那是你的舞台。结果呢？你成了许三多的陪衬，成了林锋传说里的一个注脚。』
『老A选拔，你拼尽了一切，你以为你终于可以证明自己了。可你看看结果，你赢了吗？你还是活在他的影子里。』
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在成才眼前闪现。
是新兵连考核后，高城看着林锋那充满探究的眼神。
是草原五班修路震惊全团时，战友们谈论林锋时那与有荣焉的表情。
是老A选拔的终点线上，林锋站在那里，云淡风轻，而自己却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这些画面，是他一直试图忘记，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反复折磨他的心魔。
『不……不是的……』成才的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是什么？』脑海中的声音穷追不舍，『是不甘心吗？是嫉妒吗？还是……怨恨？』
『凭什么他林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一切？』
『凭什么许三多那个傻子，最后也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而你，成才，你这个最聪明、最努力的人，却总是在最后关头，差了那么一步？』
『这不公平。』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成才的心脏上。
是啊，不公平。
这三个字，是他所有不甘与痛苦的根源。
『我可以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零号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你的野心，你的不甘，你渴望踩在所有人头顶的欲望……它很强大，也很美味。』
『把它给我。』
『作为交换，我给你实现这一切的力量。』
『想象一下，成才。你将拥有超越林锋的实力，你将成为老A的王牌，不，是整个军队的传奇。你的名字会被刻在功勋柱的最顶端。你的父亲，会因为你，成为所有人的焦点。许三多，他只能仰望着你，连你的背影都无法触及。』
『这，才是你应得的。』
成才的眼睛开始泛红，粗重的喘息声在通道里清晰可闻。他看着前方那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手掌凹槽，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催促着他，让他走上前去。
『成才！』
一声虚弱的怒喝打断了他的失神。
是高城。
他挣扎着，用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只能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成才。
『别听它的！』高城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不是力量！那是毒药！』
『守住……守住一个兵的底线！我们是钢七连的兵！我们不靠出卖自己的灵魂去换取胜利！』
高城的话，让成才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钢七连……
这个名字，曾是他最高的荣耀。
可现在听起来，却又有些刺耳。
『连长，你已经把钢七连献祭出去了。』成才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我……』高城一时语塞，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是啊，他用自己最宝贵的执念，换来了一扇门。他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别人做同样的选择？
『成才，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是林锋。
他抱着臂，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神情淡漠地看着成才，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紧张，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它还没真正对你动手，你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
林锋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刺进了成才的自尊心。
『你懂什么！』成才猛地转头，冲着林锋低吼，『你什么都有！你天赋异禀，你有机遇，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了走到今天付出了什么！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确实不懂。』林锋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的野心，会脆弱到被几句挑拨就轻易点燃。』
他向前走了两步，直视着成才泛红的双眼。
『它说得没错，你的野心确实很美味。』
『因为它就像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廉价糖果，看起来五颜六色，实际上，一戳就破，甜得发腻，毫无嚼劲。』
『你！』成才被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
这是羞辱。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羞辱！
『怎么？想动手？』林锋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来啊。你不是一直想赢我一次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来，让我看看，被魔鬼诱惑的你，比平时能强多少。』
林锋的激将法，让通道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夜枭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此刻，他的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腰间的匕首，眼神在林锋和成才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成才死死地瞪着林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理智告诉他，林锋是在故意激怒他，想让他从零号的蛊惑中清醒过来。
但情感上，林锋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他最痛的伤疤上。
廉价的糖果？
一戳就破？
他成才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努力，在这个人眼里，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够了！』
成才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没有冲向林锋，而是猛地转过身，面向那扇巨大的圆形金属门。
他的双眼赤红，脸上青筋暴起，表情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不甘而扭曲。
『你想要我的野心？』他对着那扇门嘶吼，『好！我给你！』
他迈开大步，一步步走向那个发光的凹槽。
高城的心沉了下去。
夜枭握着匕首的手，也紧了紧。
林锋脸上的嘲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成才走到了门前。
他抬起了手。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像高城一样，将手按进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凹槽的瞬间，他停住了。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似乎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越过所有人，死死地锁定了林锋。
那眼神，充满了疯狂、怨毒，还有一丝……狡诈。
『但在那之前……』
成才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
他不是在对林锋说话，而是在对那个无形的存在，对零号提问。
『如果我的野心，真的像你说得那么美味……』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杀了林锋，我能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在密闭的通道里引爆了一颗炸弹。
高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夜枭的瞳孔也猛地收缩。
就连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林锋，眼神也出现了刹那的波动。
成才疯了。
他不仅没有抵抗诱惑，反而主动加大了赌注。
他把林锋的命，摆上了和魔鬼交易的赌桌！
他这是在试探零号的底线，也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个小小的反向交易，瞬间将他从一个被动的考验者，变成了一个主动的博弈者。
通道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安静。
几秒钟后，零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愉悦。
『有意思……』
『成才，你真是有意思。』
『你比那个满脑子都是钢铁和荣誉的连长，要有趣得多。』
『你想看杀了林锋之后，你能得到什么？』
『好啊。』
『我满足你。』
话音刚落，通道两侧的照明单元突然全部熄灭。
陷入黑暗的瞬间，一束光从那扇门的缝隙中投射出来，在众人面前的空地上，构成了一幅清晰得如同现实的立体幻象。
幻象的开端，是一片混乱的战场。
硝烟弥漫，炮火连天。
幻象中的林锋，正背对着一个方向，专注地操作着一台通讯设备。
而在他的身后，幻象中的成才，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林锋的后心。
他的脸上，是挣扎，是犹豫，但最终，都被一种狠厉所取代。
“砰！”
一声枪响。
幻象中的林锋，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战友，然后缓缓倒下。
看到这一幕，现实中的高城目眦欲裂，他怒吼道：『成才！你敢！』
成才的身体也在颤抖，他看着幻象中的自己，脸色惨白。
幻象还在继续。
画面一转。
那是一场盛大无比的授勋仪式。
地点，是在首都最庄严的礼堂。
幻象中的成才，已经不再年轻，他的两鬓有了一丝风霜，但眼神却更加锐利。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将官礼服，肩上扛着闪耀的将星。
将领，亲自为他佩戴上一枚代表着最高荣誉的勋章。
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
无数的镜头对准了他。
他的父亲，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那个一辈子都挺着笔直腰杆的男人，此刻正老泪纵横，脸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骄傲。
在人群中，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许三多。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军官服，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仰着头，看着台上光芒万丈的成才，眼神里，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幻象的镜头，缓缓拉高。
在礼堂的荣誉墙上，挂着一排排英雄的黑白照片。
其中一张，赫然是年轻的林锋。
照片下面，刻着一行小字：『……在xx战役中，为掩护战友，不幸牺牲……』
幻象到此，戛然而生。
通道里的灯光，重新亮起。
那足以以假乱真的画面消失了，但它带来的冲击，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高城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他无法接受自己带出来的兵，会为了荣耀，向自己的战友开枪。
夜枭的眉头紧锁，他看着成才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和杀意。
林锋依旧靠着墙，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变得深邃了许多。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成才，则“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那个幻象，对他来说，既是天堂，也是地狱。
那是他做梦都想实现的终极理想，却也是他内心最不敢触碰的黑暗欲望。
现在，这个魔鬼，将这一切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了他的面前。
零号那温和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最后一次响起。
这一次，通道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到了吗？』
『那就是你的渴望，你通往荣耀的阶梯，只需要一块小小的垫脚石而已。』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聪明的士兵。』
零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是把你的手放上来，献上你那美味的野心，然后亲手去实现这一切。』
『还是……带着你永不满足的不甘，和他们一起，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