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讯枢纽“蜂巢”内，空气死寂得只剩下老旧设备运转时发出的、若有若无的低沉嗡鸣。
演习结束的喧嚣似乎被厚重的混凝土墙壁彻底隔绝在外，这里自成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铁锈与秘密的世界。
林锋站在那台孤零零的通讯设备前，屏幕上代表着“信使”的加密信号依旧亮着，像一只窥探着深渊的眼睛。
他身旁的袁朗，双臂环抱在胸前，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不羁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凝重。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将这片空间完全留给了林锋。
林锋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信使”，演习已经结束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指挥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
『现在，我想知道答案。关于“长城”计划，关于“方舟”，关于这一切的真相。』
通讯器里沉默了片刻，久到让人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就在袁朗的眉头微微皱起时，“信使”那经过处理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相？林锋，你确定你想知道真相吗？有时候，无知才是一种幸福。』
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我的字典里，没有幸福这个词，只有胜利。告诉我，我需要知道的一切。』
“信使”似乎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电子音，听起来像是某种拙劣的模仿。
『很好。我喜欢你的直接。那么，我们就从你最引以为傲的这场“胜利”开始说起吧。』
『你以为，你击败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赢得了一场堪称经典的特种作战演习，对吗？』
林锋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信使”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淡，继续说道：
『你错了。这根本不是一场演习。或者说，它不仅仅是一场演习。』
袁朗的身体猛地一震，环抱的双臂不自觉地放了下来，他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通讯器，沉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
“信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教导”的意味。
『袁朗队长，放轻松。从你的权限来说，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一次高级别的压力测试。但林\"锋\"既然问了，他就有权知道，他用自己的能力，为自己赢得了一张怎样可怕的入场券。』
『林锋，你对“方舟”的理解是什么？一个资金雄厚、组织严密、拥有高科技武器的……恐怖组织？』
林锋的脑海中闪过孟兴国那张脸，以及蓝军所展现出的、远超常规部队的战术素养和装备水平。
『一个比我认知中任何恐怖组织都更强大的存在。』他给出了一个谨慎的回答。
“信使”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嘲弄。
『恐怖组织？不，不，这个词太原始，也太粗糙了。用这个词来形容“方舟”，是对他们的侮辱，也是对你自己的智商的侮辱。』
『你见过哪个恐怖组织，能够影响一个国家的股市走向？能够悄无声息地收购一个掌握着未来能源命脉的科技公司？能够让几个敌对的小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突然爆发一场代理人战争，而战争所消耗的军火，全都来自于他们控股的军工复合体？』
一连串的反问，让林锋的瞳孔猛地收缩。
袁朗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说法。
『这不可能！』袁朗低吼道，『没有任何一个组织能做到这种地步！这是天方夜谭！』
“信使”没有理会袁朗的失态，他的话语依旧只对着林锋。
『所以，我才说，它不是一个组织。』
『它是一个帝国。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影子帝国。』
『当你们在为了边境线上的一寸土地争得你死我活时，他们早已通过资本的渗透，控制了那片土地下所有的矿产资源。当你们在为了一项新的军事技术突破而欢呼时，他们可能已经买断了这项技术所有的核心专利，并且在你们的基础上，迭代出了更先进的两个版本。』
『他们不谋求占领土地，不谋求推翻政权。那些都是低级的、野蛮的手段。他们追求的，是建立一个由他们主导的、绝对理性的、高度集权的全球“新秩序”。』
『在这个秩序里，国家、民族、文化，都将失去意义。所有的一切，包括人类本身，都只是可以被量化、被计算、被调配的资源。他们将成为文明的“牧羊人”，而我们，就是被圈养的羊群。』
“信使”的声音平淡地叙述着这一切，却让“蜂巢”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林锋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他不是被吓到了，而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窒息感。他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豺狼，却没想到，对方是隐藏在另一个维度，俯瞰着整个草原的……神。
不，不是神。是比神更可怕的东西。
他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孟兴国……“考官”孟兴国，在“方舟”里，是什么角色？』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具体的敌人。
然而，“信使”的回答，却将他最后的一点认知也击得粉碎。
『孟兴国？』
“信使”的语气，像是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哦，你说那个“考官”啊。他不是“方舟”的人。』
林锋和袁朗同时愣住了。
『他只是“方舟”在全球范围内，物色和豢养的众多“代理人”之一。一个……比较出色的棋子。』
『至于这次演习，他和你，孟兴国，以及他带领的整支蓝军，都只是一个角色。』
“信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对了，用你们能理解的话来说，他是一道“考题”。』
『一道专门为你，林锋，量身定制的考题。』
袁朗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对着通讯器怒喝道：
『你们把我们最精锐的部队选拔，当成你们的试验场？！你们到底是谁？！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信使”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逻辑。
『权力？袁朗队长，当你的力量可以轻易地让一个国家的经济倒退二十年，当你的意志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爆发与否，你就不需要再讨论“权力”这种东西了。因为你本身，就代表着规则。』
『至于试验场这个词，也不准确。我们不是在试验，而是在“筛选”。』
『我们想知道，当现代化的指挥体系、信息支援、后勤保障全部失效时，一个真正的天才，一个能够挣脱所有规则束缚的怪物，究竟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我们想看看，这把我们观察了很久的“刀”，到底有多锋利。』
『事实证明，你，林锋，没有让我们失望。你不仅完成了考题，甚至还超纲了。你把出题人，都给干掉了。』
林锋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赢了。
他以一种堪称完美的方式，赢得了这场对抗。
可现在，那个神秘的“信使”却告诉他，你引以为傲的胜利，不过是完成了一张考卷。你费尽心机击败的强大对手，只是一个被抛出来测试你的工具。
那份刚刚升起的、属于胜利者的荣耀和自豪，在这一刻，被碾碎成粉末，然后被一股冰冷的寒风，吹得无影无踪。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舞台上拼尽全力表演的小丑，自以为赢得了满堂喝彩，却不知道，台下的观众，只是在观察他每一个滑稽的动作，并记录下数据。
袁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想反驳，想怒骂，却发现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在对方那种超然的、非人的逻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只能扭过头，看着林锋。
他看到林锋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但他没有看到恐惧，没有看到退缩。
他看到的，是一种火焰被压抑到极致后，重新燃起的、更加明亮的光。
林舟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更加冷冽。
『那么，筛选我的目的，是什么？』
“信使”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
『目的？当然是让你去对付“方舟”。』
『正如我刚才所说，“方舟”的“新秩序”正在全球范围内加速推进。而在这个蓝图上，有一个国家，是他们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障碍。』
『这个国家，拥有强大的凝聚力，拥有独立自主的完整工业体系，拥有不屈的意志和庞大的体量。它就像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了“方舟”通往“新秩序”的道路上。』
『这个国家，就是中国。』
『一场针对中国的，看不见的战争，其实早就打响了。在金融领域，在科技领域，在文化领域，在所有你们看不见的战线上，“方舟”的渗透无孔不入。』
『而我们，就是为了对抗他们而存在的。我们，就是你们口中的“长城”计划。』
“信使”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我们是守护者，是文明的防火墙。我们在黑暗中战斗，默默无闻，不为人知。我们的敌人，是足以颠覆世界的影子帝国。我们的力量，很有限。』
『所以，我们需要武器。』
『不是飞机大炮，不是航母舰队。那些在“方舟”的战争模式下，作用越来越小。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打破常规，能够洞悉阴谋，能够在他们的规则之外，对他们造成致命一击的……人。』
『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刀”。』
『林锋，你通过了测试。现在，我代表“长城”计划，正式向你发出邀请。』
『邀请你，加入一场你无法想象的战争。这场战争没有番号，没有勋章，甚至不会被记入史册。你的敌人强大到令人绝望，你的战友可能今天还并肩作战，明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你将永远行走在刀锋之上，你的每一步，都可能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话音落下，通讯器上的信号灯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了。
“蜂巢”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袁朗怔怔地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宕机。今天所听到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特种大队队长所能理解和承受的范畴。
影子帝国，新秩序，看不见的战争……
这一切，都像是一部荒诞的科幻电影。
可他看着眼前这台冰冷的通讯设备，看着林锋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张了张嘴，想对林锋说些什么。
是安慰？是鼓励？还是警告？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这样宏大而恐怖的真相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的无力。
他只能看着林锋，等待着他的反应。
林锋没有动，他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静地看着那块已经变暗的屏幕，眼神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袁朗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的跳动声。
终于，林锋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袁朗。
他的脸上没有袁朗预想中的任何表情，没有激动，没有恐惧，没有迷茫，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队长。』林锋开口了。
『嗯？』袁朗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林锋的目光扫过这间充满了历史尘埃的指挥室，最后，落在了袁朗的眼睛上。
『我想知道，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袁朗一愣，他没想到林锋会问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下，沉声说道：
『我不知道。但根据“信使”的说法，你会被抹去相关的记忆，然后，作为一名A大队的优秀新兵，开始你的军旅生涯。你会成为最顶尖的特种兵，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光荣退役。你会拥有一个正常英雄该有的一切。』
林锋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然后，他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孟兴国呢？他作为一张被用废了的“考卷”，下场会是什么？』
袁朗的脸色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也许会被秘密关押，也许……会被灭口。在那些人的世界里，没有法律，只有利弊。』
林锋又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下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袁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忽然有些希望林锋拒绝。他不希望自己看中的这个兵，一头扎进那个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黑暗漩涡里。
许久之后，林锋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是驱散了这“蜂巢”里所有的阴霾。
『队长，你说，如果我把“方舟”这个影子帝国给端了，算不算……世界和平？』
袁朗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懵，下意识地回答：『那……那当然算！而且是天大的功劳！』
林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那不就结了。』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因为站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身体，浑身上下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那份被真相压抑的沉重感，似乎在这一刻，被他彻底抖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袁朗都感到陌生的，锐利到极致的锋芒。
那不是属于一个士兵的锋芒，而是属于一柄绝世兵刃，即将出鞘的寒光。
袁朗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林锋不是在害怕，也不是在犹豫。
他刚才的沉默，只是在消化这个全新的世界，然后，将那个名为“方舟”的影子帝国，拖进自己的瞄准镜里，设定为下一个……目标。
这个疯子！
袁朗在心里骂了一句，嘴角却忍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看着林锋，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
『小子，你可想好了。』袁朗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条路，没有回头箭。』
林锋转过头，目光清澈如洗，他看着袁朗，一字一句地说道：
『队长，我只是一个兵。』
『我的任务，就是消灭一切敌人。』
『以前，我的敌人是演习场上的对手。』
『现在，我的敌人，叫“方舟”。』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让袁朗都为之心惊的战意。
『告诉我，我们的战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