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遇面
暖阁里的晨光刚漫过软榻边缘,符琳正俯身给柴宗训掖被角,指腹刚触到孩童微凉的耳垂,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凌厉。她心头一紧,抬眼便见符金环掀着厚重的锦帘进来,玄色绣金线的朝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脸色沉得像殿外未散的寒云。
“妹妹倒是好兴致,”符金环的声音先于人影落地,目光扫过榻上昏迷的符祥瑞与柴宗训,最后定格在符琳身上,“太后晕厥,陛下染病,你倒还有心思在这守着?邺都的急报压了三封,济州的密信堆了半案,你是打算等郭崇的兵马到了城下,再捧着这些文书去请罪吗?”
符琳握着锦被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她知道这位长姐的脾气,素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此刻更是压着满肚子的火气。她直起身,理了理衣襟,声音带着一夜未歇的沙哑:“长姐先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太医说宗训已退了热,姐姐昨夜也动了手指,再等等或许就醒了。”
“等?”符金环冷笑一声,走到案前抓起那封印着“邺都急报”的文书,指节捏得发白,“郭崇的人在驿馆闹着要见陛下,说‘边境不稳,需陛下亲授方略’,你以为他是真来问方略的?他是来探虚实的!当年赵匡胤陈桥兵变,不也是借着‘边境告急’的由头?你现在压着不报,是想等他领兵进京,再哭着求老天爷吗?”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扎进符琳心里。她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凶险,昨夜守在暖阁里,每一次听到殿外的风声,都觉得是郭崇的兵马到了。可她能怎么办?太后昏迷,陛下染病,朝中重臣各怀心思,她一个没有名分、没有兵权的女子,除了压着、拖着,还能做什么?更遑论她心底还藏着那个不敢言说的秘密——一岁的儿子不姓柴,若真到了立储的地步,她连自保都难。
“我不是没做准备,”符琳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疲惫,“范相已派人去邺都安抚,说太后和陛下偶感风寒,需静养。济州那边,派去的人已经接触到粮库的老卒,很快就能查到贪腐案的证据。只要能拿到证据,震慑住朝中的宵小,郭崇那边或许能再拖些时日。”
“拖?拖到什么时候?”符金环将文书扔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惊得殿外的宫女都缩了缩脖子,“姐姐昏迷三天了,宗训染病两天了,再拖下去,不用郭崇动手,朝中的那些节度使、那些老臣,就会逼着你立储!你以为他们会等吗?他们只会想着自己的利益,想着怎么在这乱世里分一杯羹!”
符琳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案沿才站稳。立储二字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望着榻上符祥瑞苍白的面容,眼前突然一阵恍惚——
与此同时,符祥瑞的意识正陷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她睁开眼,竟看到熟悉的青砖木窗,窗台上还摆着她少女时最喜欢的瓷瓶,瓶里插着几支干了的腊梅。“这是……家里?”她疑惑地起身,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提着食盒的符金环。
符金环看到她,也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妹妹?你不是在宫里当太后吗?怎么突然回娘家了?外面的事忙完了?”
“太后?”符祥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伸手摸了摸符金环的胳膊,触到温热的触感时,她的笑容僵住了,“姐姐,你不是早就……”
“早就什么?”符金环放下食盒,拉着她坐在桌边,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确实不在人世了,是你高烧昏迷,用心灵感应把我从地府拽出来的。你醒醒吧,别再陷在这幻象里了!”
符祥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撞到了桌角,声音发颤:“幻象?不可能!这明明是咱们家,你看那瓷瓶,还是当年爹从蜀地给我带回来的……而且现在天下还是后汉的,我怎么会是太后?姐姐,你别骗我!”
“后汉?”符金环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按回座位上,一字一句地说,“后汉早就亡了!现在是后周,你是后周的太后,你的夫君周世宗柴荣已逝,留下你和幼子柴宗训撑着江山。可你前些天突然晕厥,柴宗训守在你床边不肯走,也染了风寒,现在和你一样昏迷不醒!”
符祥瑞怔怔地看着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宗训……我的宗训也病了?”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零碎的记忆片段突然涌了上来——柴荣临终前的嘱托、柴宗训稚嫩的哭声、朝堂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这些画面与眼前的“家”重叠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还有,”符金环的声音软了些,带着一丝不忍,“爹娘早就不在了,大哥、二哥也在战场上没了,家里现在只剩三妹符琳在撑着。你以为的这个‘家’,早就没了,这只是你逃避现实的幻象。”
“没了……都没了……”符祥瑞喃喃自语,她看着符金环,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姐姐,那我该怎么办?我想醒过来,我要去看宗训!后周不能没有主心骨,宗训不能没有娘!”
“想醒就好。”符金环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变得坚定,“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符琳在外面帮你压着郭崇的人,帮你查济州的贪腐案,她快撑不住了。你得醒过来,接过这担子,不然郭崇就会像当年的赵匡胤一样,领兵进京夺权,到时候你和柴宗训,还有整个符家,都得完!”
符祥瑞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前的“家”开始变得模糊,青砖木窗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暖阁里熟悉的锦帘。她能听到符琳的声音,带着哭腔,还能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指尖微凉。
“姐姐!姐姐你醒了!”符琳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符祥瑞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符琳和符金环焦急的脸庞。她动了动手指,握住符琳的手,声音虚弱却坚定:“琳妹,辛苦你了……郭崇那边,不能再拖了,你让范相……”
话还没说完,殿外传来宫女惊喜的呼喊:“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符琳和符金环同时转头,只见柴宗训被宫女扶着,慢慢走了进来。他看到符祥瑞,眼睛一亮,挣脱宫女的手跑过来,扑在软榻边:“娘!你终于醒了!我好想你!”
符祥瑞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不烫了,才松了口气。她看着柴宗训,又看了看符琳和符金环,轻声道:“都别担心了,有我在,后周不会倒。”
符金环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符祥瑞知道,姐姐要走了,她轻声道:“姐姐,谢谢你。”
符金环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符祥瑞才转向符琳,语气严肃:“琳妹,把邺都的急报和济州的密信拿给我,咱们现在就商量对策。”
符琳点了点头,连忙去案前取文书。暖阁里的晨光越来越亮,照在母子二人身上,也照在那些堆积的文书上。符祥瑞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但她不再是那个逃避现实的少女,她是后周的太后,是柴宗训的娘,她必须撑下去。
窗外的雪已经完全停了,风也小了许多。符琳捧着文书走过来时,看到符祥瑞正握着柴宗训的手,低声说着什么,柴宗训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只要这母子二人同心,再难的坎,总能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