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梦碎声嘶,稚子惊啼
永熙宫的暮色比往日来得更沉,西斜的阳光被宫墙截断,只余下几缕黯淡的光缕,缠在柴宗训的床沿。符祥瑞依旧握着儿子的手,指尖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孩童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一场随时会消散的幻梦。
符琳已经遣散了殿内的宫女,只留她们姐妹二人守着柴宗训。铜壶滴漏的声响愈发清晰,每一声“嗒”都像是敲在符祥瑞的心上,让她的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她看着柴宗训依旧带笑的睡颜,轻声道:“训儿这梦,怕是要做够了。等他醒了,我得好好问问,到底梦到了什么好事。”
符琳刚要接话,却见床上的柴宗训忽然皱紧了眉头,原本柔和的笑容瞬间褪去,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他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惊扰,口中也溢出了模糊的呢喃:“爹……娘……”
“训儿?”符祥瑞的心猛地一紧,连忙俯下身,“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话音未落,柴宗训的呢喃陡然清晰起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脆生生的哭腔:“娘!娘!咱爹呢?”
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可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双手也开始不安地挥舞,像是在抓什么抓不住的东西。符祥瑞连忙握住他的手,声音放得更柔:“训儿,娘在呢,你别怕。”
可柴宗训像是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
梦境中的宫院,不知何时起了风。原本明媚的阳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花香消散在呼啸的风里,连那些雪白的小羊都不知躲去了哪里。柴宗训手里的柳枝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滚出老远,他却顾不上去捡,只茫然地看着四周——方才还在身边的小伙伴们不见了,宫院的门扉紧闭,连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
“爹?娘?”他踮起脚,朝着宫院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没有人回应。
风越来越大,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连站都站不稳。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宫道上,有一队身披铠甲的士兵正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里面熟悉的身影——是柴荣。
“爹!”柴宗训眼睛一亮,立刻朝着马车跑去,“爹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柴荣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平日里刚毅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疲惫。他听到儿子的声音,艰难地掀开帘子,朝着柴宗训招了招手,声音微弱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训儿,过来。”
柴宗训拼命地跑,可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每一步都重得像踩在棉花上。等他终于跑到马车边,柴荣已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指尖的温度凉得吓人。
“训儿,爹要走了。”柴荣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又带着一丝不舍,“爹要去出征,去打很远的仗。”
“出征?”柴宗训仰着小脸,不解地问道,“爹不是说要陪我玩吗?怎么又要去打仗?”
柴荣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塞到柴宗训手里——那是他平日里常戴的龙纹玉佩,触手温凉。“这个给你,”他看着柴宗训,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好好听你娘的话,好好长大。等你长大了,就能保护你娘,保护后周了。”
“我不要玉佩,我要爹!”柴宗训把玉佩塞回柴荣手里,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爹你别走,你是不是不要训儿了?”
可柴荣只是轻轻推开他的手,对着身边的士兵摆了摆手:“启程。”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朝着宫道的尽头驶去,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柴宗训追在马车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哭:“爹!你回来!爹!”
风里传来柴荣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里:“训儿,爹……等不到天下太平了。”
马车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宫道的拐角处,连一点影子都没留下。柴宗训停在原地,哭得浑身发抖,连嗓子都喊哑了。他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的背上。
“训儿,别哭了。”是符祥瑞的声音。
柴宗训抬起头,看到母亲站在自己面前,眼眶也是红的。他扑进符祥瑞的怀里,哽咽着问道:“娘,爹为什么要走?他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符祥瑞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眼泪落在他的头发上。
就在这时,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宫道、宫墙、连母亲的怀抱,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撕碎了,一点点变成细碎的光点,消散在风里。柴宗训惊恐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抓符祥瑞的衣袖,可指尖只穿过一片冰凉的空气。
“娘!”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光点越来越少,最后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了。黑暗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只能在无边的黑暗里奔跑,嘴里不停地喊着:“爹!娘!不要离开我!爹!”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只剩下微弱的抽噎。
“训儿!训儿你醒醒!”
熟悉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焦急与心疼。柴宗训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等视线渐渐清晰,他看到的是符祥瑞满是泪痕的脸,还有站在一旁眼圈泛红的符琳。
“娘……”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刚一开口,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以为你也走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扑进符祥瑞的怀里,哭得比在梦里还要凶。小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把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恐惧、思念与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
符祥瑞紧紧地抱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声音也带着哽咽:“娘在,娘一直在。训儿不怕,娘不走,永远都不走。”
符琳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子相拥而泣的一幕,忍不住别过头,偷偷擦了擦眼泪。
柴宗训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他从符祥瑞的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娘,咱爹呢?昨天……昨天他还在宫院里陪我玩的,他说要去出征,是不是还没回来?”
这话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符祥瑞的心里。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看着儿子纯真又期盼的眼睛,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柴宗训见她不说话,心里的恐慌又涌了上来,他抓住符祥瑞的衣袖,急切地问道:“娘,你怎么了?爹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是不是像梦里那样,再也不回来了?”
“不是的!”符祥瑞连忙摇头,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声音尽量放得平缓,“训儿,你听娘说,你爹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去打一场很大的仗。等这场仗打完了,他就会回来的。”
她不敢告诉儿子真相——柴荣早已在北伐的途中病逝,那不是梦,是再也无法挽回的现实。她怕年幼的儿子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更怕他刚刚苏醒的身体再出什么意外。
可柴宗训毕竟是柴荣的儿子,骨子里带着几分敏感与聪慧。他看着符祥瑞躲闪的眼神,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渐渐明白了什么。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却没有再哭出声,只是小声地说:“娘,你骗我。爹他……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符祥瑞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她抱住柴宗训,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训儿,是娘不好,是娘没守住你爹……”
听到这句话,柴宗训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紧紧地抱着符祥瑞,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了与年龄不符的隐忍。他知道,娘没有骗他——爹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殿内又陷入了寂静,只有柴宗训微弱的抽噎声,和符祥瑞压抑的叹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符琳才走上前,轻声打破了沉默:“训儿,你刚醒,身体还弱,先躺下来休息好不好?姨母让御膳房给你炖了莲子羹,一会儿就能送来。”
柴宗训点了点头,却依旧抓着符祥瑞的手不肯松开。符祥瑞扶着他躺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娘,”柴宗训看着符祥瑞,眼中带着一丝茫然,“那江南的仗,是谁去打的?爹不在了,是不是没人能打赢赵廷美了?”
符祥瑞握住他的手,语气变得坚定起来:“训儿放心,张将军已经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了。张将军是你爹的旧部,英勇善战,一定能平定江南,斩杀赵廷美,为你爹报仇。”
“张将军?”柴宗训眨了眨眼睛,想起了昏迷前见过的那个高大的将军,“是那个穿黑铠甲的张将军吗?他很厉害吗?”
“嗯,他很厉害。”符祥瑞点了点头,“你爹在世的时候,最信任的就是他。有他在,江南的逆贼很快就会被铲除。”
柴宗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中的茫然渐渐被一丝坚定取代。他看着符祥瑞,小声说道:“娘,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像爹和张将军一样,做一个厉害的将军,保护娘,保护后周的江山。”
符祥瑞的眼眶又红了,她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儿子的鼻子,声音带着欣慰:“好,娘等着那一天。我的训儿,一定会成为比你爹还要厉害的天子。”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宫女的声音:“太后,符将军,御膳房的莲子羹炖好了。”
符琳连忙走出去,把莲子羹端了进来。那羹汤炖得软糯香甜,还冒着温热的气息。符祥瑞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柴宗训嘴边:“来,喝一口,补补身体。”
柴宗训乖乖地张开嘴,把莲子羹咽了下去。甜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喝了小半碗莲子羹,柴宗训的精神好了不少。他看着符祥瑞,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娘,你之前说,只要我醒来,就会让京里的小伙伴们进宫陪我玩,是不是真的?”
符祥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中的阴霾散去了不少:“是真的。等你身体再好一点,娘就下旨,让那些勋贵大臣家的孩子都进宫来,陪你读书,陪你玩耍。”
“太好了!”柴宗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眼睛还是肿的,却比之前的笑容更真切,“我要和他们一起放风筝,一起踢蹴鞠!”
“好,都依你。”符祥瑞看着儿子的笑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窗外的暮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宫人们点起了殿内的烛火,暖黄的光笼罩着寝殿,驱散了之前的冰冷与压抑。符祥瑞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渐渐放松的睡颜,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知道,柴宗训的苏醒,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希望,更是整个后周的希望。虽然前路依旧充满了风雨,虽然江南的战火还未平息,但只要儿子在,只要他们母子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守住柴荣留下的江山,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而此刻的江南,张永德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抵达了长江北岸。赵廷美的军队在江边严阵以待,双方的战船在江面上对峙,一场决定后周与赵宋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永熙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符祥瑞温柔的侧脸。她握住柴宗训的手,在心中轻声说道:“夫君,你看到了吗?我们的训儿醒了,他会好好长大,会成为一个好天子。你放心,我会守着他,守着我们的后周,直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