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心持矛惊众胆
校场的风比军械库更烈些,卷着将士们的呐喊声掠过旌旗,将初春的凉意揉进阳光里。柴宗训刚跟着符太后看完女辅营的格斗训练,目光便被校场东侧的兵器架勾了去——那里整齐码放着数十支新铸的长矛,枪杆泛着乌木的光泽,铁制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比军械库中那些陈列的兵器更显英武。
他本就揣着几分少年人的躁动,又刚听李重进讲完“长矛破骑兵”的战术,此刻见了这般称手的兵器,哪里还按捺得住。不等符太后反应,便挣开她的手,像只轻快的小鹿般朝着兵器架狂奔而去。玄色的龙纹常服在风里扬起下摆,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却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鲜活劲儿。
“陛下!慢些!”身后的禁军侍卫连忙跟上,却被他甩在身后。符太后刚想开口叮嘱,见儿子已经跑到了兵器架旁,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李重进与几位将领对视一眼,也连忙紧随其后,心里都清楚这位小天子虽有帝王抱负,终究还是个孩子,玩性正浓。
柴宗训跑到兵器架前,踮着脚打量了一圈,伸手便握住了一支看起来重量适中的长矛。枪杆入手微凉,带着实木的厚重感,他试着提了提,竟比在军械库中挥舞的那支更称手些。少年人心中一阵欢喜,只觉得这长矛仿佛天生就该握在自己手中,之前听母后讲的项羽破阵的故事瞬间涌上心头,只想着效仿先贤,尝尝“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滋味。
他双手握紧矛杆,缓缓将长矛从兵器架上抽了出来。铁器摩擦的“噌”声在喧闹的校场中格外清晰,引得附近训练的将士们纷纷侧目。柴宗训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手中的长矛仿佛有了生命,他微微沉腰,学着校场将士们的模样摆了个冲锋的姿势,矛尖斜指地面,竟有了几分架势。
“陛下倒是有几分勇武之气。”李重进在一旁赞了一句,眼中带着几分欣赏。符太后也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这孩子,见了兵器就挪不开眼了。”
可话音刚落,变故陡生。柴宗训摆了一会儿姿势,觉得不过瘾,便想找个“目标”试试手感。他四处张望,恰好看到不远处几位将领正围在一起低声交谈,其中一位偏将背对着他,身形挺拔,正符合他心中“假想敌”的模样。少年人一时兴起,哪里还记得宫廷与军营的规矩,双手一使劲,便将长矛扛到肩上,迈开步子就朝着那几位将领冲了过去。
“看招!”他口中还学着话本里的模样大喝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长矛的矛尖直指那位背对着他的偏将,距离不过数步之遥。那位偏将正专注于与同僚讨论战术,猛然听到身后的喝声,转头一看,只见一支寒光闪闪的长矛正朝着自己心口刺来,吓得脸色瞬间惨白,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倒在地,口中惊呼:“陛下!饶命!”
这一声惊呼瞬间打破了校场的喧闹。周围训练的将士们都被这一幕惊得停下了动作,纷纷转头看来,脸上满是错愕与惶恐。符太后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吓得几乎失声。她反应极快,尖叫一声:“训儿!不可!”便不顾一切地朝着柴宗训冲了过去。
李重进与其他将领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便想上前阻拦,却又顾忌着天子的身份,怕动作不当伤了陛下,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长矛离那位偏将越来越近,个个都捏紧了拳头,手心全是冷汗。禁军侍卫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抽刀的动作都慢了半拍,只觉得这一瞬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柴宗训见那偏将瘫倒在地,还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害怕。他手中的长矛已经快要碰到对方的衣襟,鼻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味与铠甲的铁锈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符太后终于冲到了他身边,她不顾仪态,双手死死抓住长矛的杆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长矛往旁边一拽。
“哐当”一声,长矛的矛尖擦着那位偏将的肩头钉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土。符太后因为用力过猛,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她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向柴宗训的眼神中满是后怕与恼怒。
“你这孩子!你想干什么!”符太后的声音带着颤抖,既有恐惧,也有难以掩饰的愤怒。她伸手一把将柴宗训拉到身边,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仿佛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柴宗训被母后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手中的长矛也被夺走,他愣愣地看着符太后,又看了看瘫倒在地、还在瑟瑟发抖的偏将,以及周围将士们惊恐的神色,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少年人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刚才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愧疚与不安。
“娘……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那位瘫倒的偏将缓了好一会儿,才在同僚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向柴宗训的眼神中依旧带着畏惧,但更多的是不敢有丝毫怨言的惶恐。他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声音还有些发颤:“陛下……臣……臣无碍,是臣刚才走神了,险些冲撞了陛下。”
符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更盛,转头对着柴宗训厉声道:“你看看你!军营之中,兵器岂是可以随意对着人的?这长矛若是再偏一分,这位将军的性命就没了!你身为天子,行事怎能如此鲁莽!”
柴宗训被母后训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他知道自己错了,刚才一时兴起,竟忘了兵器的危险性,也忘了身为天子的责任。他抬头看向那位偏将,认真地说道:“将军,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当。”偏将连忙再次行礼,连称不敢。
李重进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太后息怒,陛下年纪尚幼,只是一时贪玩,并无恶意。好在并未酿成大祸,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劝符太后消消气。
符太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情绪。她知道儿子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孩童心性作祟。可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宫,每一件兵器都关乎性命,容不得半分玩笑。她看着柴宗训通红的眼眶,心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训儿,娘知道你喜欢兵器,也知道你想成为像项羽那样的英雄。”符太后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严肃,“可英雄不是靠鲁莽成就的。你是后周的天子,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无数人的性命,关系着江山社稷的安稳。在军营之中,每一条规矩都不能违背,每一件兵器都不能滥用。今日若是真的伤了人,不仅会寒了将士们的心,还会坏了后周的法度,你明白吗?”
柴宗训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娘,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会记住军营的规矩,再也不拿兵器对着人了。”
“记住就好。”符太后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水,语气中满是期盼,“你想成为千古一帝,不仅要有远大的抱负和过人的武功,更要有沉稳的心智和严明的法度。只有懂得敬畏生命,懂得遵守规矩,才能让将士们信服,才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嗯,我记住了。”柴宗训哽咽着回答,眼神中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认真。他转头看向周围的将士们,再次躬身说道:“今日是朕鲁莽了,让诸位将士受惊,朕向大家赔罪。”
将士们见状,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陛下言重了!臣等不敢!”
符太后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转头对李重进说道:“李将军,今日之事,也算是给陛下上了一课。往后还请将军多多教导陛下军营中的规矩,让他明白军旅之事的严肃性。”
“臣遵旨。”李重进躬身应道,心中对这位小天子又多了几分认识。虽然行事鲁莽,但知错能改,且有天子的气度,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符太后又安抚了那位受惊的偏将几句,赏赐了不少药材和银两,才带着柴宗训继续在校场巡视。经过刚才的插曲,柴宗训收敛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四处乱跑,而是乖乖地跟在母后身边,认真地观察着将士们的训练,偶尔遇到不懂的问题,便低声向李重进请教,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顽劣,多了几分沉稳。
校场的风依旧在吹,呐喊声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烈。可柴宗训知道,今日的教训,他会永远铭记在心。成为千古一帝的道路,不仅需要雄心壮志,更需要步步为营的谨慎与沉稳。他看着手中被母后交还的长矛(已被侍卫卸下了矛尖),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勤加练习,不仅要练好武功,更要修好心性,不辜负母后的期望,不辜负后周的江山与百姓。
符太后感受到儿子的变化,心中的忧虑渐渐消散。她轻轻握住柴宗训的手,母子二人并肩站在高台上,看着校场上奋勇训练的将士们,眼中都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济州的战事在即,这一场小小的风波,或许正是这对母子共同成长的开始,也是后周走向强盛的必经之路。而远处的济州城,依旧被辽汉联军围困着,一场决定后周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