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琳的断枪在城墙上拄出一道浅坑,砖缝里渗出的血珠顺着枪杆往下滑,在她沾满泥污的手背上积成一小滩。苏烈的骑兵刚冲散辽人第一轮攻城,城下暂时恢复了喘息的寂静,可这寂静里藏着更刺骨的绝望——城墙上能站直的士兵不足百人,每个人的甲胄都像被血水泡透的破布,有人靠在城垛上咳着血,有人断了的手臂用布条草草绑着,连握刀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流失。
“太后,粮窖里只剩半袋糙米了。”负责后勤的老卒捧着布袋子跑过来,声音发颤,“医馆那边……连止血的草药都挖光了,苏娘说再没药,伤重的弟兄撑不过今晚。”
符琳接过布袋子,指尖触到硬邦邦的糙米,心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她记得半个月前,济州粮窖还堆得像小山,士兵们顿顿能喝上热粥,可现在,这点粮食连塞牙缝都不够。她转头看向城下,辽人的营寨连绵数里,篝火在暮色里连成一片,像择人而噬的兽眼,“先把糙米煮成稀粥,给伤重的弟兄分了,其他人……先忍着。”
“忍?怎么忍啊太后!”队列里突然传来一声哭腔,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兵,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俺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不用辽人打,俺们自己就饿死了!”
这话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士兵们的情绪。有人低下头抹眼泪,有人攥着武器的手开始发抖,还有个满脸胡茬的老兵瓮声瓮气地开口:“太后,不是弟兄们想当逃兵,可这城……真守不住了。辽人有北汉的援军,有炮火,咱们就这点人,这点粮,再守下去,就是白白送死啊!”
“送死也得守!”符琳猛地提高声音,断枪在城墙上重重一磕,“你们忘了,三天前撤出去的百姓,还在往洛阳走!辽人的骑兵比咱们快,咱们一撤,他们就会追上去,到时候百姓们怎么办?你们的爹娘、妻儿,要是落在辽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你们不清楚吗?”
士兵们瞬间安静下来,有人羞愧地低下头,有人攥紧了拳头。那个哭腔的小兵咬着嘴唇,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把断了半截的长枪握得更紧了:“太后,俺不是怕死人,俺就是……俺就是想俺娘了。俺娘说,让俺跟着您好好打仗,别给家里丢脸。”
符琳看着他,心里一阵发酸。她走上前,伸手擦掉小兵脸上的眼泪,声音软了些:“我知道你们苦,也知道你们怕。可咱们是后周的兵,是济州的守兵,这城墙后面,是咱们的家国,是咱们要护着的人。再撑撑,镇国将军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只要咱们守住这道缺口,就能等到援军,就能让百姓们安全到洛阳。”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传来辽人的号角声,紧接着,是密集的马蹄声。沈砚拄着长刀快步走过来,脸色凝重:“太后,辽人又要攻城了,这次他们带了冲车,看样子是想直接撞开缺口。”
符琳抬头望去,只见辽人的阵队里,几辆裹着铁皮的冲车正朝着城墙缓缓移动,冲车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辽人士兵,手里的盾牌连成一片,像移动的铁墙。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士兵们喊道:“弟兄们,辽人要来了!想活的,想再见爹娘妻儿的,就拿起你们的武器,守住这道墙!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辽人垫背!”
“守住城墙!”“拉上垫背的!”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老卒把最后半袋糙米倒进锅里,苏娘带着医馆的学徒,把熬好的草药汤分给伤兵,连没受伤的民妇都拿起了菜刀,守在城墙下的巷口,准备和辽人拼个你死我活。
冲车越来越近,辽人的箭雨先一步射了过来,城墙上的士兵纷纷躲到城垛后面,却还是有人中箭倒下。符琳看着倒下的士兵,眼里的血丝越来越浓,她握紧断枪,等冲车离城墙只有十步远时,突然大喊:“推滚木!”
城墙上早就准备好的滚木被士兵们推了下去,砸在冲车的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辽人的冲车太结实,滚木只砸凹了一块铁皮,依旧在往前移动。沈砚急了,转身对符琳喊道:“太后,这样不行,冲车再靠近,缺口就保不住了!”
符琳咬着牙,目光扫过城墙下的民妇,突然有了主意。她对苏娘喊道:“苏娘,火油膏还有多少?”
苏娘连忙回话:“还有两桶,是之前准备烧粮草用的!”
“都拿过来!”符琳喊道,“沈砚,你带几个人,把火油膏浇在滚木上,点火扔下去!咱们用火烧了他们的冲车!”
沈砚眼睛一亮,连忙带人去拿火油膏。苏娘抱着油桶跑过来,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火油膏浇在滚木上,有人点燃火把,扔在滚木上。瞬间,燃烧的滚木带着火苗,朝着冲车滚了下去。
“轰!”滚木砸在冲车上,火油膏瞬间点燃,冲车的铁皮上燃起熊熊大火,里面的辽人惨叫着跑了出来,却被城墙上的士兵用长枪刺倒。辽人的阵队乱了一下,可很快又重新组织起来,朝着城墙发起了冲锋。
符琳看着冲上来的辽人,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她拄着断枪,站在缺口最前面,任凭箭雨擦着耳边飞过,声音坚定地对身边的士兵说:“弟兄们,撑住!只要撑过这一轮,咱们就离援军更近一步!”
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把士兵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像一群残破的雕像,守在济州的城墙上,用血肉之躯,抵挡着潮水般的辽人,也守护着城墙后面,那一点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而在城墙之外,苏烈的骑兵正在与辽人的侧翼周旋,远处的天际线上,隐隐有尘土飞扬——那是镇国将军的援军,正在朝着济州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