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主暗断:柴宗训的八千兵策
破庙的窗纸被寒风戳出个小洞,雪粒子顺着缝隙钻进来,落在柴宗训冻得发红的指尖。他望着符太后靠在墙角打盹的模样——娘的发髻散了,沾着草屑的鬓角凝着白霜,曾经绣着金线的袍角被划开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衬里,再没了往日在洛阳宫的威严。柴宗训悄悄把自己的素色锦袍往娘身上裹了裹,指尖却又想起李将军临走时塞给他的那枚青铜虎符,冰凉的触感像是在提醒他,还有八千将士在等着他的消息。
三日前洛阳城破时,李将军带着十名精锐护着他们从密道逃出,临行前把虎符塞进他手里,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八千弟兄都在邙山坳里等着,您只要拿着这个去,他们就听您调遣。太后要是问起,就说末将擅自把兵带走了,跟您没关系。”那时柴宗训只觉得虎符沉得压手,如今在破庙里攥着,才明白这枚小小的铜片,是后周最后的底气。
“咳咳……”符太后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睁开眼,看到柴宗训正盯着手里的虎符发呆,声音沙哑地问:“宗训,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柴宗训心里一紧,连忙把虎符往袖里藏,却还是被符太后瞥见了。她撑着墙坐起来,眉头皱成一团:“那是……兵符?你从哪儿弄来的?”
瞒不住了。柴宗训咬了咬唇,把虎符拿出来,小声说:“是李将军给的。他说……他说之前娘让他练的八千精锐,现在都在邙山坳等着,只要有这个,就能调遣他们。”
符太后的眼睛猛地亮了,她一把抓住柴宗训的手,声音都在发颤:“八千精锐?李将军真把他们带出来了?太好了!宗训,咱们有救了!只要有这八千兵,咱们就能去投奔北汉的刘钧,再从长计议复国的事!”
看着娘眼中燃起的希望,柴宗训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想起逃出洛阳时,看到潘美将军的禁军在街上搜捕后周残部,想起那些跟着韩将军攻打孟州、最后连尸体都没人收的士兵——娘还想着复国,可这八千弟兄,要是再跟着去投奔野心勃勃的刘钧,说不定又要成了别人的棋子。
“娘,不能去投奔刘钧。”柴宗训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之前联军打汴梁,刘钧的四万大军几乎全没了,他现在自身难保,咱们去找他,只会被他当筹码。而且……而且李将军说,邙山坳里的弟兄们,好多都想回家,他们不想再打仗了。”
符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宗训,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咱们是柴家的人,怎么能放弃复国?那些弟兄拿了后周的军饷,就该为后周拼命!”
“可他们也是爹娘亲儿子啊!”柴宗训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又连忙压低,“娘,我昨天偷偷去邙山坳看过,有个小兵才十五岁,胳膊上还缠着绷带,他说他娘还在乡下等着他回去过年。咱们要是再把他们拉去打仗,他们的娘,就再也等不到他们了。”
符太后愣住了,她看着柴宗训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柴荣还在时,每次打完仗,都会亲自去给阵亡将士的家属送抚恤金。可这些年,她满脑子都是报仇复国,竟忘了那些士兵,也有等着他们回家的亲人。
柴宗训见娘不说话,轻轻把虎符放在她手里,继续说:“娘,我知道您想夺回江山,可现在真的不行了。咱们手里只有这八千兵,要是都打没了,后周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不如……不如咱们先让弟兄们回家,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找愿意跟着咱们的人。”
“让他们回家?那咱们的复国大业怎么办?”符太后的声音里带着不甘,她把虎符往柴宗训手里一塞,“这兵符是李将军给你的,要调遣你自己调,娘不管了!”说完,她又靠回墙角,背对着柴宗训,肩膀却在微微发抖。
柴宗训知道娘心里难受,可他不能看着八千弟兄白白送命。他攥紧虎符,悄悄走出破庙,寒风瞬间裹住了他,却让他的脑子更清醒了。他记得李将军说过,邙山坳的营地里,有个张校尉是先帝的旧部,为人最是忠厚,要是能说动他,就能让弟兄们安心回家。
趁着天还没黑,柴宗训让贴身侍卫留在破庙陪着符太后,自己揣着虎符,往邙山坳的方向走。雪越下越大,没走几步,鞋就被雪水浸透了,冻得脚趾生疼。可他不敢停——他得赶在娘改变主意之前,把这件事办了。
到邙山坳时,天已经擦黑了。营地里飘着淡淡的炊烟,几个士兵正围着篝火烤红薯,看到柴宗训来,都连忙站起来行礼。张校尉听到消息,快步迎了过来,躬身道:“殿下,您怎么来了?天这么冷,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
柴宗训摆了摆手,跟着张校尉走进帐中,开门见山:“张校尉,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让弟兄们回家吧。”
张校尉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殿下,末将也知道弟兄们想家,可太后那边……”
“娘那边我来劝。”柴宗训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那是他昨天熬夜写的,上面歪歪扭扭地记着每个士兵的家乡,“我已经问过李将军了,弟兄们的家乡都在这上面。咱们可以给他们发些路费,让他们先回去,要是以后娘想再起兵,愿意回来的弟兄,咱们再接着用。”
张校尉看着纸上那些稚嫩的字迹,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殿下才七岁多,却比好多成年人都明白,士兵不是只会打仗的工具。他躬身行了个大礼:“殿下仁厚,末将佩服!只要殿下下命令,末将这就去跟弟兄们说!”
柴宗训松了口气,他把虎符递给张校尉:“调兵的虎符在这,你拿着它去安排,就说是我的命令。另外,要是有弟兄愿意跟着我和娘,也不用勉强,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住着,再也不打仗了。”
张校尉接过虎符,眼眶有些发红:“殿下放心,末将一定安排好!”
走出帐外时,营地里已经热闹起来。士兵们听说能回家,都在欢呼,有的甚至激动得哭了。那个十五岁的小兵看到柴宗训,跑过来给了他一个热乎乎的红薯:“殿下,您吃!我娘说,吃了热红薯,冬天就不冷了。”
柴宗训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传到心里。他看着营地里的篝火,看着那些笑着、闹着的士兵,忽然觉得,比起夺回江山,让这些人能平安回家,或许才是更重要的事。
回到破庙时,符太后还靠在墙角,却没睡着。看到柴宗训回来,她抬头问:“你去邙山坳了?是不是把兵都遣散了?”
柴宗训在娘身边坐下,把剩下的红薯递给她:“娘,我让愿意回家的弟兄先回去了,还给他们发了路费。还有些愿意跟着咱们的,大概有两百多人,咱们可以带着他们,去乡下找个地方住着,再也不打仗了。”
符太后接过红薯,却没吃,她看着柴宗训,忽然笑了,眼里却含着泪:“宗训,娘以前总想着报仇,想着复国,却忘了最该保的,是你,是这些愿意跟着咱们的人。是娘错了。”
柴宗训靠在娘的肩膀上,轻声说:“娘没错,只是咱们现在,得先好好活着。等我长大了,说不定就能找到让大家都安稳过日子的办法。”
符太后摸了摸柴宗训的头,把红薯递给他:“你吃吧,娘不饿。明天咱们就带着那两百多人,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柴宗训和符太后带着两百多名愿意留下的士兵,离开了破庙。张校尉带着其他弟兄,拿着柴宗训给的路费,各自回了家乡。走的时候,那个十五岁的小兵还跑过来,给了柴宗训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他娘做的咸菜:“殿下,您拿着,路上吃。要是以后您去我们家乡,我娘一定给您做最好吃的面条。”
柴宗训把布包揣在怀里,看着小兵跑远的背影,忽然觉得,虽然后周的江山没了,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这些人能平安回家,就还有希望。
他们沿着洛水走,一路上,没人再提复国,也没人再提赵匡胤。士兵们有的帮着村民种地,有的帮着修补房屋,柴宗训则跟着符太后,学着认野菜,学着怎么跟村民们打交道。有村民问起他们的来历,符太后就说,他们是从汴梁来的商人,路上遇到劫匪,才流落至此。
日子一天天过去,柴宗训渐渐忘了自己是曾经的后周幼主,只记得自己是娘的儿子,是那些士兵的小殿下。他不再想着怎么调兵遣将,而是想着怎么帮娘挑水,怎么跟村民的孩子一起挖红薯。
有时候,他会想起洛阳宫的武德殿,想起那些跟着娘开会的日子,想起李将军塞给他的虎符。但他不后悔——他用自己的方式,保住了那八千弟兄,保住了娘,也保住了后周最后的温暖。
夕阳下,柴宗训牵着符太后的手,走在田埂上。远处,村民们的笑声和孩子们的打闹声混在一起,风吹过麦田,泛起金色的波浪。符太后看着眼前的景象,轻声说:“宗训,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柴宗训点点头,把娘的手攥得更紧了:“娘,以后咱们都会好好的。”
远处的汴梁城,赵匡胤正在大庆殿里看着奏折,赵普走进来禀报:“陛下,探子来报,符太后和柴宗训带着两百多人,在洛水附近的乡下住了下来,没再跟任何反贼联络。”
赵匡胤放下奏折,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没联络就好。传令下去,以后不许再去打扰他们,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
赵普躬身应道:“臣遵旨。”
窗外,大宋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新的王朝正在崛起。而洛水岸边的小村里,柴宗训正帮着娘晾晒野菜,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平静。曾经的恩怨情仇,曾经的复国大业,都在这日复一日的安稳里,渐渐淡成了过往。